让她更懵的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那位德福的大舅已经一铁锹砸在了宋裕的头上。 “我们几个一起帮他绑了。”德福他爹发号施令。 “好,爹,官府乱给我们药吃,害得我们德福如今不省人事,病得越来越重。等明儿,咱们就拿这个小白脸去跟知府门前要个说法!”德福他大哥一面说着,一面麻利地从屋子里拿出了绳子。 三下五除二,就将额头被砸得鲜血淋漓的人捆的严严实实。 “说,你们官府到底有没有给我们乱吃药?”捆结实后,德福他大哥似乎还不解气,一棍子砸在了宋裕的脊背上。 “没有。” 宋裕额头满是鲜血,冷汗簌簌地往下流,但咬着牙绝不改口。 “还嘴硬?” “以为是官府的人,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是吧?” 德福他大哥说着,又气愤地往他背上落了几棍子。 他手上的那棍子足有手臂粗,周芙看得心惊肉跳,无数次都想过去拦住他,但都被宋裕用眼神给逼了回去。 “妹子,你刚来荆州你不知道,俺之前不是跟你说咱们这儿啊最近闹瘟疫嘛,好多人身上都长那种要人命的痘子,咱们家德福也长了,本来人还好好的,结果送去山东头那儿集中喝官府的药后就一日比一日差,俺们前儿见他的时候,他都瘦的像个皮包骨头似的了……就是这些官府的人做的孽。” 德福他媳妇儿见周芙面色发白,手心里都是汗,以为她看这场面觉得不忍心,于是说明情况,想要表达自己家没有屈打好人。 “德福嫂,动用私刑按照律例是要被治罪的,你们先把他关起来吧,若是真把人打伤了难免给官府留下话柄。”周芙竭力使自己看起来面色正常些。 然后继续温声对德福家的媳妇儿开口,“我的叔父在上京做官,家中在京城有点人脉,今日落水也幸好遇上你们一家子,才不至于湿漉漉地太过狼狈。荆州城的地方官我叔父还是管得了的。你们有什么冤屈都可以跟我说,我到时候修书回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你们的。” 周芙一贯是个好脾气的人,轻言慢语间总能让人觉得真诚。 德福他媳妇儿见周芙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姑娘很亲切,性子又好,一看就是京城来的王侯千金,如今听她说话果真是出自大户人家,心头一暖,忙上去牵住了周芙的手: “周姑娘,不瞒你说,咱们这儿的山民都有一肚子的苦要诉。” 说着又将周芙往屋子拉,走到门前的时候又想起宋裕,媳妇儿家心肠到底要比男人软一些,也许是听进了周芙的劝告,一只脚踏进门槛前回头忍不住也劝了自家家翁一句,“这官府的小年青就先放柴房里吧,别再动手了,万一真出了啥事儿牵连了咱家德福就不好了,德福现在本就病着呢……” 说完后,拉着周芙进了屋。 女儿家好谈事儿,周芙本也是个共情心极强的人,听德福媳妇儿讲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听着听着也不由得替她伤心起来。 “唉,当初啊,就是俺爹娘不要俺,俺才嫁给的德福,德福对俺也好得很,俺们啊三年抱俩,日子越过越红火,眼看着越来越有奔头了,谁承想,这天有不测风云呢……” 德福媳妇儿一面叹气一面道,“唉,这段时日啊,家家户户都有人得这痘症,俺家德福得了之后,在他去山东头喝官府的汤药集中治疗前,俺家翁翁还特地上山给他挖了人参给他带着。家里他一直盖着的厚褥子也给他带走了,什么好,咱们就给他送什么去,可没成想,情况还是越来越差。” 周芙点点头,本想安慰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厚褥子?” “是啊,咱们这山上比不得山下,冷得很。家家事猎户,都有厚实的褥子,都是趁着棉絮便宜的时候灌进被子里的,有十来斤重呢。” “这褥子是德福哥得病的时候盖的么?”周芙又问。 “是啊。他得了病之后,我们给他多买了几套亵衣,想着亵衣烧了就烧了,但这褥子厚重烧了实在舍不得,就洗了一遍让他带走了,不止是我们,家家户户都这样干的。咱们猎户不容易,家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德福嫂絮絮叨叨地说着。 周芙神色变了变,突然明白了过来,可很快,又忍不住问,“德福嫂,我还是冒犯地问一句,你先前跟德福哥盖一床褥子,他的病气没过给您嘛?” 德福媳妇儿听了这话冷不丁红了面,“这不是有了孩子嘛,俺们家那两个孩子还小,俺倒是想跟他钻被窝呢,可孩子得有人看着,所以这一年,俺怕他晚上看了俺心痒,就没让他跟俺睡一张床。” 这话毫不遮掩。 周芙小脸一红。 跟德福媳妇儿聊完天后,时候已经不早了。周芙大概能猜到这场疫症为什么久治不愈,天擦黑,她本想着早些下山,然后明日一早再让人来把宋裕救出去,可偏偏临走前,听见德福的大哥和父亲悄默默在厨房商量着明一早就磨刀把宋裕了结了。 一不做二不休,给官府一个威慑看看。 杀了官府的人,除了泄愤以外对他们家还没死的儿子有什么好处?周芙很不理解,但她也看出来了,德福嫂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这家的翁翁和大哥绝不是。 周芙来的时候是一路摸索着来的,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晚上顺利下山,更不能确定明早自己是不是还能记得这条上山的路,又是不是还能记得这户人家,万一没来得救他,她觉得宋裕很有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她想他死么? 当然不想。 在掖庭最恨他的那几年,她也没想过。 所以左思右想后,周芙决定留下来。 天黑沉沉的,外籁俱寂成一片。在这家人屋子里的灯烛都熄了以后,周芙这才静悄悄地拿了一盏煤油灯走进柴房。 她进去的时候,宋裕正微阖着双目在休息,他周身无一不疼,从脊背到额头,但也许是这么多年遮掩疼痛惯了,当周芙的煤油灯照过去,他竟然还能给她一个“安心吧”的笑容。 安心个鬼。 周芙将煤油灯放在一旁,低头去给他解身上的绳子。纤细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纵然是这寒冬腊月,她也感觉他烫得厉害。 飞快地将绳子解开。 周芙看了一眼他的额头,想来是德福家媳妇儿担心自家翁翁这一铁锹下去真把人砸死了,已经来偷偷处理过了。 “衣裳脱了。”周芙说。 宋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你不脱,我就自己扒了。” 周芙又重复了一遍。 两人四目相对,宋裕这才确定他没有听错。他回头看了周芙一眼,大概也明白了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