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谈栎一个人丢在那儿的时候他就知道谈栎会来哄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指责谈栎没向父母介绍自己,也不能指责谈栎排一个多小时的队把他扔在一边。他知道那样显得自己太过幼稚,又太不懂事。 可心里就是烦闷,就是憋得慌。他也知道自己跟谈栎发火根本不需要理由。谈栎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自己多无理取闹都愿意纵容他,顺着他。 可越这样他就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以前觉得谈栎这样挺好,又乖又听话的,不需要他费心,给钱就行。可这种关系延续到他们现在的恋爱关系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谈栎这人很简单,很好懂。他一眼就知道谈栎今天为什么在骨灰柜前掉眼泪,无非是觉得自己没本事,连片墓地都没法儿给爸妈安排。但那又怎么样?那些都是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只要谈栎跟他开口就好,他哪会不管? 可谈栎就是那么倔。他就是宁愿去受罪,去那么脏那么吵的地方跟一群人挤着排队,就是宁愿把父母放在那么个破柜子里,也他妈的不愿意跟他开口。 仔细想想从过年那天夜里到现在,谈栎除了外婆的医疗费用,好像从来没问自己要过什么。 为什么不要? 他有时候觉得谈栎的世界里大概全是外婆,也许还有他那个没本事爱瞎来的表弟。他活着就是为了别人,为了别人的医疗费,为了别人的赔偿金。你问他自己要什么?他可能嗫嗫嚅嚅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谈栎就是爱这么苛待自己。周钦沂却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令人不屑一顾的自我感动。谁会记得谈栎的好?他舅舅会记得吗?他表弟会记得吗?也许他外婆会记得,但也绝不会知道谈栎为了她的病症付出过什么。 只有谈栎自己知道。 他乐意花钱给别人行方便,自己却在一件又一件小事里消磨自己。被人在医院打也好,今天在人堆里排队也好。这些根本没必要付出的损失,这些他周钦沂一句话能解决的事,他却一点都不愿意开口。 他永远在自己感动自己。 有时候周钦沂觉得很没意思。 这个恋爱谈得有什么意思? 谈栎是照顾他,是宠着他。但谈栎也视他为洪水猛兽,屁大点儿事都不愿意开口求他。 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必要吗? 他和谈栎谈了快三个月恋爱,又好像根本没开始在谈恋爱。 周钦沂记不得以前他跟别的情人是怎么相处的,他只知道感情本来就是会被消耗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并不长情,对谈栎的耐心胜过对其他任何人。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想好好抱抱谈栎,可现在那些汹涌翻腾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谈栎就站在那里,而刚刚的感情已经被长队、被人群、被一声声嘈杂的叫喊声彻底耗尽了。 本来不应该这样,他讨厌浪费这种没必要的时间。 周钦沂深吸了口气,砰一声关上车门。 谈栎小心翼翼把自己缩在副驾驶里,连呼吸都放缓,只想把自己存在感降低,可惜还是没逃过这劫。 他看着周钦沂的眼神,心里一瞬间冰冰凉凉。他手有点儿发抖,还是咽了口口水,握上周钦沂的手腕:“是不是等烦了?我来开车好吗?” 周钦沂抿着嘴,反手握住谈栎的手臂。谈栎很瘦,皮包着骨,有点儿硌人,他一只手就能圈过来。他看着谈栎明显不安的表情,十分不悦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 谈栎愣了愣,连忙摇头:“没有的。” “那你他妈的抖什么?” 他看着谈栎像是条件反射般紧绷的身体,握着谈栎手臂的力气更大:“你是不是有病?我这段时间对你不好吗?你干嘛要怕我?” 谈栎不敢吭声,只是不断地摇头。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谈栎一言不发,连肩膀都缩在一起。 周钦沂骂了句操,他把谈栎的手狠狠甩开,打开车窗点了根烟,看着窗外不断地将呛人的烟草往肺里吞咽。 一直到大半包烟都彻底燃尽,他才重新放松身体靠在驾驶座上。他把谈栎的手抓过来玩儿了会,能感觉到谈栎还是挺僵,没有放松。 周钦沂叹了口气。也懒得再跟这闷葫芦计较。本来他就是觉得对不起他爸才一块儿来看看,谈栎也是好不容易才来祭奠爸妈。他也不想把人吓成这样。 于是周钦沂把谈栎的手往里握了握:“行了,别抖了。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谈栎点点头。 周钦沂又想了想:“你过两天来收拾一下吧,我来联系两个墓地……南苑是联系不到,那边排队的人太多了。但至少能比这边体面,到时候你把你爸妈搬到那儿去。” 他本以为谈栎会挺开心,没想到一听这话,谈栎条件反射似的皱起了眉毛,含糊了半天才小声开口:“不用的,先不着急……” 周钦沂看着他:“你不着急我看着嫌烦。” “对不起。”谈栎立刻道歉,“但是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就这么大的事儿了?是不是要花钱的事儿在你那都算大事啊?” “……不是的。”谈栎小声道。他本来想说安葬这件事很复杂,要算日子、算时间。外婆家那边规矩很多,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流程也很繁杂,并不是说迁就能迁。只是周钦沂大概是不讲究这些的,估计也理解不了。他不敢再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没、没有……谢谢你。” 见谈栎终于松口示弱,周钦沂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心里堵着,还是难受。 他慢慢发动汽车,漫无目的开了会儿,最终停在一家商场楼下:“你开车先回去吧。我找李缘他们喝点酒。” “我在楼下等你吧?” “不用等。”周钦沂赌气般说道,“我今天不一定回家。” 他说完便下了车,砰一下关上车门。没走几步就有商场服务生跑来接待,一路弓着腰把他迎进大厅。 谈栎仍在副驾上坐着没动。车很快熄火了,小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可怕。 他看着周钦沂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敢小声叹了口气。 可能周钦沂太久没发过脾气,所以今天突然这么发难,以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和感觉就瞬间如潮水般涌了过来。背后那道被玻璃划穿的刀口因为变天而隐隐作疼,身体也在思考前已经给出了反应。 谈栎不想这样,他从来都不想惹周钦沂生气,但往往越在意的事儿,他越是弄巧成拙。 他深呼吸几口气,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驾驶座那边的窗户突然被轻敲了两下。 谈栎以为这里不能停车,有人来驱赶,赶紧探身道歉:“抱歉……我立刻把车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