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这场仗根本就没有再打的必要了! 随元青气得拔剑砍了一名离自己最近的弓兵,喝道:“愣着做什么?放箭!” 城楼上的守军这才手脚发软地搭箭拉弦想放箭,可一双手实在是抖得厉害,几乎连弓都拉不开,勉强放出去几支箭,也是没射出几丈远便掉落了下去,压根没有半点伤害性。 副将好歹也是见过几次大场面征战的,可看到城楼下方海潮一般涌来的燕州军,还是被吓得心魂俱颤。 那军阵末端,仿佛跟天上黑沉得快要压下来了的雷云连在了一起,只叫人觉着整个康城都被这片黑色包裹了去。 莫说底下的小卒,便是他,也小腿肚发软,哪还提得起半分战意。 他越过几名在垛口处抖着手放箭的弓兵,寻到随元青,惶恐道:“世子,康城势必是守不住了,属下掩护您快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随元青冷冷转过一双青黑阴沉的眸子,盯死物一般盯着那副将:“撤?还能往哪里撤?” 副将嘴边的胡子动了动,眼神飘忽不敢同随元青对视,他当然知道除了崇州,随家也只有康城这一条退路了。 掩护随元青撤是假,他自己不想在这场必败的大战里白送了性命才是真。 随元青不知是不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忽然把那柄刚砍过弓兵的剑架到了副将脖子上。 还带着粘稠鲜血的冰冷剑锋同颈侧的皮肤相抵,副将脖子上几乎是瞬间就起了无数鸡皮疙瘩,眼底里流露出惊恐之色。 随元青接手康城后,他好歹也在他手底下有些日子了,知道他一贯喜怒无常,疯起来谁都杀。 他的反应显然取悦了随元青,对方望着他勾唇笑了笑,嗓音听起来温和又阴森:“马将军若再说这等乱我军心的话,本世子定斩了你这颗头颅。” 副将清楚随元青的实力,就算他守不住康城,可在城破之前取自己性命还是绰绰有余,当即就表忠:“末将便是死,也会死在这城楼上,末将只是担心世子安危!” 他说得冠冕堂皇,随元青也不想再细究其中真假了,只似嘲非嘲地看着他道:“马将军一腔忠勇,本世子甚慰,指挥将士们守城去吧。” 副将在刀口下捡回一条命,如释重负,赶紧抱拳往别处去了。 随元青回首继续望向下方的战场时,脸色连那一丝冷笑也维持不住了,撑在城墙垛口石砖处的手青筋凸起,下颌咬得死紧。 雷雨来临前攻城,还弄出这般浩大的阵势,从古至今大抵也只有他谢征一人了。 但凡读过些兵书的,都知道不能在暴雨天气里打大型攻城战,疾风和雨势会大大锐减箭镞的射程和伤害性。 可谢征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并且还成功了。 弓箭的射程会因暴雨前的大风而受限,所以他用了比弓箭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踏.弩。 黑云压城,燕州军铺开的军阵亦是如一波黑色的汪洋,人借天势,光是这股视觉上的冲击力就已经吓破了康城守军的胆。 兵法中的上策,从来都是攻心。 在打这场仗前,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把攻心之策,用得这般简单直白又绝妙透顶。 从前他总是不服谢征的,觉得他不过是虚长自己几岁,又有着他爹谢临山在军中留下的声望,恰巧又有那等战场上的机遇,才让他立下了那些军功。 换了自己去,他做得不会比谢征差。 可几回交手下来,他心底那股宿命感和挫败感越来越强。 他这一生,也成为不了谢征。 他靠学兵法奇谋才有今日,可谢征是能再创兵法奇谋的人。 这世间,最让人嫉妒,也最让人无力的,便是那份用尽十成努力也比不过的一成天赋。 燕州军已抵达城下,云梯搭上城墙,城楼上的守军仓惶放箭和投掷滚石,被攀爬云梯的燕州军用精钢打造的圆盾挡了去。 城门处,几十人抬着攻城锤喊着行号正撞着城门,上方的守军抬起圆木和石块往下方砸,却又有燕州军把圆盾并拢到一处,护着抬攻城锤的将士组成一个半弧形的硕大铁壳。 城楼上投掷的那些石块滚石落到盾上后,又滚落在地,城楼下方的燕州军几乎没什么伤亡。 随元青跟个局外人一般冷眼望着这一切,在刨去一切嫉妒、愤恨和不甘的情绪后看这场攻城战,他几乎想称赞一声完美。 马背上的将军就该死在战场上,若是死在这样一场大战里,随元青心底甚至生出几分释然和解脱的快意来。 在一声巨响后,城门终是被撞开,副将满脸是血,拨开城墙上仓惶乱蹿的守军,寻到随元青后,直接跪在了他跟前,“世子,城门破了,康城真的守不住了!” 细雨下得更密了些,随元青微偏过头,望着他散漫笑笑,只吐出两个字:“滚吧。” 副将不解其意,随元青却已从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兵器,在无头苍蝇一般四蹿的守军里,逆着人流步履从容又散漫地往城楼下方走去。 副将望着他的背影,暗叹这人莫不是疯了? - 城门一破,城内守军仓惶四逃。 原本牛毛一般的细雨,慢慢也变成了豆子大小的雨粒,极为稀疏地从天际的黑云里坠了下来。 谢征驭马带着十几名亲卫队进城,在瓮城同随元青遇上。 随元青单枪匹马立在那里,马蹄下躺着十几名燕州兵卒的尸首,他手中长.枪沥着未干的血色,挑衅般看着谢征道:“谢氏竖子,可敢前来送死?” 谢征左右的亲卫面露愤愤之色,当即就忍不住要催马上前,被谢征长戟一横,拦了下来。 他淡淡道:“退后。” 几十名亲卫队的人互看一眼,往后退了数丈。 随元青见状,眼中的嗜血和兴奋更甚,他抓着手中长.枪,用力一夹马腹,大喝一声便向着谢征杀了过去。 他这一击,人借马势,几乎是锐不可当。 但谢征驾马立在原地,连动也不曾动过一分,他坐下的大宛乌蹄马,跟着他厮杀战场多年,见此情形竟也不惊惧。 随元青的兵刃快送到眼前时,谢征才提戟格挡。 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长戟尖端下方的半月形戟刀牢牢卡住了随元青的枪头,两股巨大的力道相撞,随元青连人带马都后退了半步。 他咬紧牙关,面目狰狞。 然不等他拽出自己武器,那长戟的几柄直接重重打在了他腰腹上。 霎时间,随元青只觉五脏六腑似被震碎一般,从马背上倒飞出去时,一口血也喷了出来。 摔在地上时,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物都出现了重影。 只有豆子大的雨点落在脸上时,尚且还感知到几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