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只存在了一瞬间,谢云暄联系到白天的种种事端,立马将所有的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吴正硕和谢昀晞。 如果是这两个疯子从中作梗,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老师是被他牵扯进来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展禹宁笑容里写着正确答案,说明他早就想到这一步。纵使谢云暄喊他老师,却也从没把他当作老师。但展禹宁却依旧履行名义上的职责,像老师一般循循善诱道:“没有人能预先安排控制一切,但是谢云暄,真的不能再错下去了...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谢云暄心跳空了一拍,摇摇头说:“不,老师,你听我说,校长只是想敲打你,他不可能将这件事漏出去的...” “你给我最后留一点尊严吧。”展禹宁像是在乞求他,话语无助得像自言自语的呢喃: “我是老师啊...” 展禹宁在意的不是这件事到底会传播到什么程度,单凭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就足够让他崩溃。谢云暄曾夸下海口说他能解决一切,现在这个谎言被彻底看穿,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所以撒泼耍赖也不行了,这些都留不住他。 他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因为对方想自保。 只是一瞬间,拼命压抑的本能就要死而复生。谢云暄想现在就想掐住他,告诉他既然如此不如就辞职,就像他们之前说的,他把老师关起来,可以用尽一切折磨的手段直到老师放弃这个念头。可如果他依旧用这种方式,展禹宁和之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如果是因为恐惧留在自己身边,和谢伯生之于关楚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同类人。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老师。”谢云暄嘴唇翕动:“我说过,如果你不想做师生,那我们就不做师生——” 相似的对话犹在耳旁,仿佛情景重现,展禹宁神色一僵,然而谢云暄却说: “如果你这么在意这些职业意识和伦理道德,那就让我退学吧。” 咔嚓一声,那些过往的情景如玻璃般统统碎去。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说什么胡话?”展禹宁一时间有点慌不择路,声音都走了调:“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觉得我可能让你为我自断前程?” “我不在乎。”谢云暄扬声盖过他:“我从一开始就说了,那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老师。无论是被抹黑还是别的,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你知道的,我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展禹宁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第一次感觉他好像才真正接触到关越,一个被世界放逐也放逐自己的人。 “一个强奸犯装什么好学生呢?”谢云暄说:“你不觉得我继续上学只是一个笑话吗?我怎么还可能拥有正常的人生?” 最初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有点记不清了。从监狱大门出来的一刻有一种斩断前缘的轻松,接踵而来的是一无所知的迷茫。他对这个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未完成的开学典礼,他要做什么,他能够做什么,是不是应该听关楚的话随便放纵自己?他确实度过了这样一段时间,那笔钱就像不能开的头,一旦花了,他们总会有办法全让他吐出来,或者在将来随便编一个金融诈骗的名义再把他关进去。而为了不虚这个名头,他越陷越深,越套越牢。 他去上学像是赌气——既然都想将他变成这样,那他不如顺势而为好了。直到入学才知道,他只是在羡慕自己本应该能有的高中生活。那段他在监狱中度过的,对大部分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人生,随意抱怨的日常压力的时光。 可万事但凡发生就会有过痕迹,即使假装那些不存在,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细节提示你已经不同了,他早知道自己融入不进去。所以这项渴望也早已经磨灭殆尽。 “你说的对,老师,我没办法控制一切,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脱离控制。”谢云暄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是老师和他说他会有自己的活法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 他进少管所时就一无所有,连关楚都把他当成筹码,出来后像个异类被放进学校,他却要装作合群。那些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仿佛和自己有鸿沟,拥有幸福的人生烦恼。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透过比较他明白了一点,: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在该接受疼爱的时候对亲近的人提心吊胆,在努力经营的人际关系的年纪从朋友身边剥离出去,在用心拼搏未来的阶段提前抹黑前程,关越从一开始就学不会信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他就像一只空气球,无数茫然一股脑地打了进去。于是他轻飘飘地浮在天上,直到很久他才慢慢地生出一个愿望:他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他的活法,依靠对爱的赚取。 谢云暄眼底有不自知的撼动,像一场深陷的漩涡,看着展禹宁翻涌又吞噬。他企图从老师冰凉的身体上获得一点温度: “…你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的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谢云暄所言非虚,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所谓的真心,还都只是他用来套住展禹宁的工具。或许打从谢家将他当作工具使用后,或者是十几轮电击治疗之后,谢云暄的感情就死了。他也习惯性地实时衡量,将自己放在交易台上,无论是他本身亦或是其他,只要有用,他就会拿来交易。 “我只有你了,老师。”他紧紧抱住展禹宁,一时间眼眶里竟然有些发热: “老师,我爱你。” 爱是真心也是谎言,是空无一物的虚无和假装熟练的使用。因为他从未准确体会过这个字的份量,所以展禹宁想听多少遍,他都能够说出来,只要这样能骗到老师。但此时他竟第一次对这个字有了实感,那些充盈于胸腔的感情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谢云暄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到自己活着: “我...爱你。” 爱是...给出你没有的东西。 所以关楚真的没有爱过他,一点点都没有。谢云暄终于落下泪来,他用力贴向展禹宁:“我爱你,老师。就当我是你最不听话,最冥顽不灵的学生,可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老师。” “你说我会有自己的活法,你教教我吧。” 他将这几个字反复诵读,念到嘴里干涸发苦,将此作为便捷的咒语不断折磨着展禹宁。展禹宁感受着肩上一片湿润,失了声,出了神,发了疯,被逼上了绝路。 -------------------- *该章和39章部分句子化用自史铁生《我与地坛》,得到了很多灵感来源。 第48章 千收感谢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