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却似无所觉,他盈血的双眼在用力的睁大,犹如他从前谈文论诗到畅快处那般瞪亮了眼说:“寒冬之下,执灯者尚在坚持;暗夜微芒,利众生者无敌。你要相信,无论这世间如何糟糕,总有人手执明灯,对抗暗夜,这种人无处不在。微雨啊,不要害怕。” 燕熙苦忍着哭声,泪水浇湿了衣襟,他紧抿着唇,难过地瞧着文斓,格外用力地握着文斓的手。 有这样的力道,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极力挽留。 文斓会意,稍凑近了说:“微雨,不要为我难过,我并不孤单。若有一日,你也走上这条路,你要记得,志同者就在身边。” 文斓的嘴角冒出了血泡。他自己也发觉了,抬手想去擦。抬到一半,意识到什么,释然地放手,重新握住燕熙。 燕熙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神,他试探地喊:“文兄?” 文斓忽然用力地呼吸起来,他极力地大声说话:“黎民艰苦,我心不忍。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唯愿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文斓唇边突地冒出大股的血泡,一涌又一涌地咳出来。然而文斓的脸色却极为安详,他说:“微雨,往前走,莫回头。为兄,先走一步。” 文斓的身体往下滑去。 燕熙于悲怆中紧紧捞住了破烂不堪的文斓。 燕熙压抑良久,再也强忍不住,惨叫出声:“啊——” 他伏在文斓肩头,抱得自己也一身的血,失声痛哭。 - 燕熙哭得哀毁,许久之后,才从那满是血的尸身中抬起头来。 他脸上、身上都沾着文斓的血,但他的脸色却格外的白,极致的色彩冲突,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炼狱中重生的厉鬼。 燕熙咬着牙道:“我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 燕熙双目空洞抱着文斓的尸身。 直到北镇抚使在门外唤他:“宣大人,请回罢。” 燕熙抱着文斓不肯放手,也不回话。 北镇抚使说:“兄弟们为着宣大人这一趟,把命都豁出去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把尸身留给我们。” 燕熙歪着脑袋,他的思维缓慢地回来,消化着这句话,许久才慢慢地张了张口。 初张口时,他竟发不出声来。 他用力地闭眼,调息,将文斓放回枯草铺就的简榻,又细致地整理了文斓的遗容。 做完这一切,他再抬头时,张口已然恢复了声音,他说:“你们交了差事,想法子把遗体留给我。” 然后他最后瞧了一眼文斓,用帕子将文斓的脸擦干净,然后将湿血的帕子妥帖地塞进内襟。 北镇抚使见着燕熙这些疯魔又冷静的举动,只觉惊心动魄,遍体生寒。 他直觉眼前这个看着文弱的宣大人,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 文斓之死,将要掀起轩然大波,已在意料之中。但对这个宣隐的改变,或许会引发更加不可收拾的后果。 锦衣卫对人心和局势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北镇抚使掌诏狱,更是见过形形色色将死之人的怨怒,但那些都只是虚妄的“做鬼复仇”。 只有眼前这个惨白着脸又极致美丽的人,叫他联想到了修罗恶鬼。 燕熙起身时,面色可怖的平静,他悄声往外走。 他踏出那座监室,泪便止住了。 他极致地将自己伪装成若无其事,挺拔地往外走。 北镇抚使跟在他身后,默默从袖袋里取出一张血书,交给燕熙说:“此乃文大人狱中所书,上头不知道。我乃粗鄙罪人,能将文大人绝笔公诸公世,也算赎罪。” 燕熙展开血书,上面是文斓刚劲的笔迹。 此书大约是文斓一入诏狱就写的,当时就抱了必死之心。 信中铿锵之言,亘古不绝:“我文斓出生微末,既无显赫家世,亦无天赋异禀,却生而有志,酷暑极冬,苦读不缀。感念天恩,酬我二十载寒窗,赋我激浊荡清之责,平生之志,得以践行。‘凡忠义之士,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①,我乃万千之一人,得此殊荣能以除奸。我忠义一世,死于奸佞之手,然正是死得其所,从我之后,此辈肖小,穷凶蠹虫,将无所遁行!人立于世,行正坐端,不须屈尊畏谗言。我此行必身死,无愧于心,无憾于天,无怨于人。今我之微言,将使万人振聋发聩;今我之微芒,将使暗夜乍明。哀怜万民生之多艰,吾万死不辞,且看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出自《论语》,释义“可以托付幼小的孤儿;可以寄托国家的命脉;虽被胁迫,却不改变重大的节操”。Ps:文斓的遗书全文,以我的水平,只能写到这种程度了。文斓在古代能考到二甲第十名进士(全国第13名),放到现代起码是省状元的水平,恕我能力不够,写不出惊天绝艳的文章。我佩服文斓这样的有志之士,仅以拙文,以表敬意。 第42章 何惧命运 燕熙走在来时的夹道上。 他始终领先一步走在北镇抚使的前面, 他的背挺得僵硬,一言不发, 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不知名的阴暗。 踏上某个石阶时, 一串铁链拉动的声音向他扑来,一个亢奋的中年男人声音乍然响起:“事了拂衣去!事了拂衣去!” 燕熙表面上看起来无懈可击,实际他被巨大的哀愤紧紧攥住了心神, 外界的声响于他有如隔着一层纱,不太真实。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些茫然地扭头,正对上一张扑面而来放大的脸。 那张脸卡在铁栅栏之间, 面上爬满疤痕,一双眼布满血丝,因为兴奋极大的瞪圆了,死死地盯着燕熙。 燕熙眼中开始微有波澜, 他脑中一时吵轰轰的,一时又死寂阴沉, 他愣愣地跟着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中年男人用力点头, 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燕熙猛地惊醒:“《事了拂衣去》!” 燕熙终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这位是原著作者刀刀! 燕熙找了她五年,竟然在这里相遇了。 刀刀神情热切,伸出沾满污渍的手, 话音已是哽咽:“我终于——” 北镇抚使以为囚犯要伤人, 一把挡在中间, 拦住了刀刀, 同时想要拉开燕熙。 燕熙几不可察地侧身, 避开了陌生人的碰触, 板着脸瞧着北镇抚使。 北镇抚使官职比他高, 却被他瞧得一激灵。 燕熙与身俱来的清高气质,就是能让人不禁想要讨好他,北镇抚使一边觉得微妙,一边解释道:“宣大人,这位犯人叫陈秋,是另一件案子的重要从犯。他最近疯了,宣大人莫听他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