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 ◎祁臻是头雷龙。◎ 大淹没后的第四日。 随着海洋意志的衰微, 玄意大军的攻势猛地衰落下去。前线的军团发现那些海洋生物在白日下融化成泥,各地肆虐的小股洪水无端地退潮,在大地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泥泞。士兵们一鼓作气, 势如破竹,杀到了玄意的大本营,在那本该隐藏着玄意本尊的仪仗后面, 只留下一滩腥臭的浊液。 得益于此, 前线能够派回更多的战舰,接走流浪在荒野中的玄城灾民。一时间空中飞船络绎不绝, 直到傍晚才送走了最后一批。在未来百十年, 这座龙野都城或许会慢慢消逝在人们的记忆中, 成为旧日繁华的一声余叹;又或者未来的人们将重拾祖先的基业,筚路蓝缕, 在故土上建他们的新城。 傍晚, 天空重回寂静后, 一艘不起眼的飞船才慢悠悠地回到了玄城, 挑选了城外一块平整的陆地降落。 飞船上下来的,是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人, 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大步流星, 走路却没有声响, 训练有素地下船查看, 各自占据了有利的地势,才朝飞船门口打了个代表清场的手势。 年迈的城主踏下舷梯, 身上穿着年轻时的一套军装, 浆洗过不知多少次, 军装已经微微发白,却依然挺阔有型。老人舍去了拐杖,站立时脊背挺直,宛如一颗扎根悬崖的古松。 紧跟在祁臻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正是护卫队长龙寅。他的神色恹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阴郁地环视四方。 “我滴夫人呀,这里多危险,你怎么偏要跟来呢?……哎,我没不许你来,没命令你,别生气嘛!等会儿你就呆在飞船上,跟紧我,我保护你!”接着飘下来的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半透明鬼魂,手上搀扶着一个步履缓慢的老妇人,正是孔葭夫人。 孔葭夫人应付了鬼魂几句,便走到祁臻身边,偏头与他说些什么,又伸手为他整理束带和衣襟,如同每一次出征前一般,期盼丈夫凯旋。祁臻素来雕刻般的冰冷神情此刻也融化了,皱纹松动,露出一个十足柔情蜜意的笑来。 鬼魂在后面看得脸都绿了,嫉妒之意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低声嘟囔着“明明我更年轻,更帅……”之类的话。叶盏笑嘻嘻地最后从船舱里下来,“哎呀,好酸好酸,是谁在这里酿醋呢?” 鬼魂大为不满,“你有看我笑话的时间,不如快去找找你男人吧!” “不急,”叶盏慢慢松动筋骨,瞥了祁臻一眼,“让城主大人先布置完。” 果然,祁臻在那里不知道吩咐了什么,手下的人都各自领命,朝各个方向散开,最后只剩下包括龙寅在内的四个贴身侍卫跟随。 “小叶。”祁臻回头,朝他招招手,“现在还无法确定黑龙的位置,我暂且吩咐手下去城内寻找黑龙。你感觉还好么?” “谢了,我很好。”叶盏轻松地跃上一块断裂的石板,证明自己的腿脚还灵便,接着他伸手一攀爬到了更高处,手搭在眼帘上向城内张望:在坍塌的城墙后,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巨型坑洞。 “那么今夜我们先在城外扎营,等先遣部队找到黑龙的行踪,再……”祁臻的话未说完,一个侍卫居然已经返回复命。那个脸色黝黑、方头大耳的男人一脸茫然的神色,翻过废墟回到了祁臻跟前。 距离他离开,不超过5分钟。 祁臻皱眉:“小程,有什么事?” 程姓少将依然满脸迷茫,一言不发,忽然举起手臂,笔直地指向城内某个方向。祁臻神色一凛,“走,去看看。” 他一动,四个侍卫立刻跟上,叶盏也闲闲地吊在后头。很快,靠近城门处,他们居然看到了第二个侍卫,她的神色和第一个呆头鹅如出一辙,同样举着手臂,为他们指明道路。 这一次,祁臻依然没有犹豫地迈出步伐,通过十余个侍卫一路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废墟深处。没有人比祁臻更熟悉玄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只是略微一看四周的断壁残垣,便判断出:“这是祁家的旧宅。” “是哦……”叶盏踢开了一块云杉板,看到了一排熟悉的黑白琴键,一脚踩上去,钢琴发出变形的曲调,“这不是祁守心的钢琴嘛,以前还不让我碰,说比一百个我都值钱……” 他边低头边走路,险些一头撞上前面的龙寅——他们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前方。叶盏抬头一看,也是浑身一僵。 祁渊孤身一人,站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央,单手持着一个相机,镜头对准他们,正在录像。他似乎已经不再惧怕任何危险,居然保持着人形,只是黑发不再齐整,有凌乱的几丝散落在额上颊边。他的双瞳是浓墨重彩的深红色,只是里面没有一丝疯狂暴戾的痕迹,反而平静如死水。甚至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他平时穿的那套:黑衬衫,不系领带,修身的长裤,裤脚扎在靴子里。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来玄城遗址参观的游客。 游客……说起来,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姿态,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扎眼。侍卫们已经戒备地举起了武器,他也仍然只是调转了镜头,对准了叶盏的脸。 他慢慢地做了三个口型,似乎是在说:“笑一个。” 叶盏笑不出来,他看到了这副平静下的巨大旋涡。他觉得祁渊大概真的已经疯了——在独自面对整个海洋的侵蚀后,在昔日的家园毁灭后,在面对了源意识时时刻刻的污染后,大概也没人能保持清醒。 “你在拍什么?”叶盏问。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不让颤抖的尾音出卖自己的情绪。 “结局。” “谁的结局?”祁臻忽然问。 祁渊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将相机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我相信,这不是玄城的结局。”祁臻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龙的子嗣还在,我们迟早会回到这里重建家园。孩子,是你救了他们,你是玄城当之无愧的英雄。燙淉” 祁渊很客气地点头:“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总是关心别人过多,忽略了你自己。”祁臻的神情关切,露出父亲的慈爱,“你消耗了太多力量,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感到你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你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有吗?”祁渊望了望天,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我感觉很好。的确,之前我脑海里的争论永无止境,但是现在都安静下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感觉很好。” “不要试图瞒过父亲的眼睛,这双老眼或许已经昏花,但始终关注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