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总要来了。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宫闱贵女和朝廷重臣的身份,彼此有所顾忌。 没想到一等便等到了夜里。 姜鸾一觉睡醒,借着灯火往外看,看见昏暗庭院里人影晃动,起先还以为人来了,带了许多亲兵进来。再定睛望去,又感觉不对,庭院里多出来的人明显是宫女和内监,还有一架步辇停在庭院里。 苑嬷嬷这时正好急匆匆地进来寝堂,心急火燎道,“公主起身了?皇后娘娘亲来了!此刻就坐在正殿里,等着公主出去说话。” 姜鸾慢吞吞地起身,任由春蛰和夏至两个整理衣裳,“皇后都来了,裴督帅还没来?” 苑嬷嬷抱怨,“薛二将军之前接到传话,说是要来。这都入夜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虽说是太后娘娘那边的外戚,毕竟是隔了一层的,算是半个外臣,怎么好半夜三更的往公主殿里来呢。” 姜鸾摇了摇头,打着呵欠感慨了句, “他是真不讲究这些。” —— 裴显整天在政事堂,和王相,李相,几名朝廷重臣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客气话里带着尖锐刀锋。 整肃禁中宫人的军令早晨传下,立刻便开始执行,各处宫室的人已经在抓了,总得知会朝廷这边的阁臣们一声。 后宫总是牵扯着前朝的。 比如说越过了谢皇后直接在后宫里拿人,下了皇后的脸面。 谢氏身为根深蒂固的大世族之一,皇后家里有个堂兄正领着平卢节度使的重任,需要通过兵部熟识的同僚知会谢节度使那边,免得皇后愤怒之下写家信控诉,叫谢氏多心。 又比如朝中人称‘李相’的户部尚书、参知政事,李承嗣,并不是如王懋行王相那般坚定的守城主战派。京城危急之时,李相不止一次曾提议过弃城。 如今宫里开始锁拿‘弃城背主私逃’的宫人,李相得了消息,一整天都很沉默。 再比如说,今天被廷杖濒死的那位御史,是王相的爱徒的同年好友。 王相今天坐在政事堂里也没怎么开口。 和这些事比起来,临风殿那边的事往后推几个时辰无妨。 裴显入夜了才从政事堂出来。 他沉思着,沿着朱红宫道走向临风殿方向。 一阵嘈杂声音如海啸般地扑了过来,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在狭长的宫道里回荡着。 “怎么回事。”他停下脚步,皱眉打量着六七个用绳子捆成一串、跌跌撞撞走过宫道的宫人,“绑的是什么人,吵闹成这样。” “回禀督帅。”牵着绳子的那几名玄铁骑抱拳行礼, “逮到了几个御前侍奉,都是叛军围困皇城时,企图卷了金银细软弃城出逃的背主奸奴。小的已经验明身份,录下罪名,按照章程,接下去要送给大理寺和刑部待审。” 为首的那名身穿海青锦衣袍的内监大声哭喊着, “咱家一时猪油蒙了心!当日才行到城门下,就被几位守城将军劝回宫了!就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试图出城过!咱家吴用才,是圣人身边得用的人,我们早上还在两仪殿说过话哪裴督帅!还请督帅看在圣人的份上,饶咱家一命啊!” 裴显微微皱了下眉,一名玄铁骑立刻过去把吴用才的嘴堵了。 吴用才还在呜呜呜地含糊大喊:“就那一次!” 裴显站在宫墙下,今夜浓云无月,宫墙的大片阴影几乎遮住他的全部身形,也遮住了他唇边的讥诮。 “早上准备了三条罪名整肃宫禁,第一条你就撞上了。” “天意难违哪,吴公公。” 吴用才哭喊求饶的宫墙后面,正好连着一片废墟。 地处皇城最北边的殿室,是先帝太妃们的住处。在叛贼猛攻皇城的那个月,几处殿室被投石机从北门砸个正着,殿梁倒塌,砸死了几个宫人,还好太妃们都安然无恙,纷纷转移到别处安置。 京城处处兵荒马乱,无人打理那片废墟,至今原样塌着,只剩下一片碧绿琉璃瓦夹杂在断壁残垣之中,显耀着曾经的赫赫荣光。 裴显站在朱红宫墙下,听着满耳的哭天抢地,心头想起的却是宫墙背后被投石机砸出来的大片废墟。 被投石机砸塌的是区区几座殿室么? 不,砸干净的是大闻朝开国百年的脸面,倒塌的是朝廷极力维护的皇家尊严。 “身为御前内侍,理应忠心护主。圣人被叛军擒获,在城下生死未卜之时,尔等却想逃出京城苟活?” 他漠然吩咐下去,“若是证据确凿,不必再转送三司,直接处理了。” “是!”几名玄铁骑抱拳领命,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下手一个比一个干脆,把那几个内监拉到宫墙下,直接拔刀,砍瓜切菜般当场砍了。 血水沿着青石板的缝隙漫过来,裴显的黑皮厚军靴底沾了少许,他不甚在意地踩了过去。 前面就是临风殿。 通明的灯火亮光从各处半开的门窗里透出来,亮堂堂的,显然此间主人未曾睡下。 薛夺和丁翦大步迎了上来,彼此怒瞪一眼,同时单膝跪倒,“末将见过督帅!” 越过跪倒行礼的禁军队列,跨进殿门台阶去,迎面见到了庭院里的皇后仪仗。 “皇后娘娘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眼夜色。 天上星辰的位置估算,至少两更天了。 皇家公主被宗正寺以宗法家规处置,由皇后亲自监管处理,再合理不过。 他的脚步停在宫门口,沉吟着道,“既然皇后娘娘在,我便不进去了。薛夺,由你转达一声——” 薛夺脸色大变,和丁翦异口同声,“督帅不能走!” 薛夺赶紧补充了一句,“汉阳公主和皇后娘娘在里头对峙,要出人命了!”他抬手往正殿东边比划,“督帅看那边。” “嗯?”裴显顺着方向看过去。 越过前方一片宽敞庭院,就是临风殿里的正殿。 正殿中央的明间,此刻火烛通明,在窗纸映出两个摇曳的对坐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戴着华丽沉重的凤冠,端庄广袖,脊背绷得笔直,应该是谢皇后无疑。 在她对面,另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手肘撑在案上,手里握了个尖锐物件对着自己,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匕首。 裴显拧了下眉,“怎么动用了匕首?” “皇后娘娘初更时来的。说着说着没谈拢,就这样了。”薛夺往里头努嘴。 丁翦怒道,“我早就说过,不该把皇后娘娘放进去!闹成这样,你薛夺负责?!” 薛夺也怒了,“公主的匕首可不是我薛夺给的!你丁翦敢做不敢认?” 丁翦勃然大怒,“那是公主自己的匕首!我丁翦怎会撺掇公主做出危害身体的事!” “行了。”裴显一抬手,阻止两边继续火并,“事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