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出去走走?” 程如一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这四个字严况说得格外清楚,一字一句听在耳中,的确无误。 程如一指着自己惊讶道:“我……也能?” 严况沉声道:“能。帽兜拉低些,便没人能认出来。” 程如一心里霎时蹦出个猜测来,却又不敢细想,只咬唇踌躇:“……严大人。出了事,你要担责的。” 然而严况只面色不改道:“嗯,我担。” 程如一愣神,思索片刻随后低声道:“不合适……要遛弯,大人自己去吧。” 严况没再言语,他俯身同时,手往对方腰窝一搭,直接将程如一给扛走了。 霎时的天旋地转,让程如一苦不堪言,这一下子,差点让他把刚吃的饭给吐出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拍严况:“严大人……严大人我自己会走。” 严况没理会,扛着他绕到屏风后,踢了一脚墙砖机关,密道洞开,便直接扛着人进了密道。 墙壁上火把也接连亮起,如同夜空闪现的两道火镰。程如一低着头看不见,只能看见两人交汇的影子在火光映照下,晃晃悠悠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长。 严况扛着他大步流星,直接走到了密道口处,才将人缓缓放下,道:“自己走?” “嗳……好,好。”程如一稳了稳身形,眼前却忽然一黑,仿佛是什么东西遮住了双眼视线。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咯吱”的开门声。 严况在他耳边低声道:“闭眼,慢慢睁开。” 程如一阖眸。耳边热息伴随着醇厚嗓音惹得他心神浮动,遮蔽视线之物也随之移开,一瞬间,有光线透过眼睑。 很亮很亮。甚至让程如一有些想要流泪。 他的手腕被人抓住,高大身影带他走出密道,身后传来石壁拢合的声音。 腕上的手同时放开。程如一知道,刚也是这只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许久不曾见光,程如一觉得自己像地府里溜出来的小鬼,此时置身阳光下,竟浑身的不自在。他皱着眉,仰起头,又低下头,努力适应着光线,缓缓睁眼的瞬间,却还是有滴泪顺着侧脸滚落下来。 雨后云层消散得干净,一眼望去,碧空如洗。 压制心中忌惮,程如一往前走了两步,吸了一口这人间烟火气。 他之前一直被关在大理寺,后来转到镇抚司。期间虽然不过半月之久,再临人间,却恍如隔世。 “走了,别杵在这儿,很奇怪。”严况提醒道。 程如一回过神来,戴上帽兜拉低下来:“嗳,严大人……好端端的遮这么严实也很奇怪吧?” 严况往前走着,闻言满不在乎道:“那你就扯下来。反正认识你的人,也不会在这大街上闲逛。” 程如一前后望了望。原来这暗门藏在街边的窄深巷里,因为后面就是镇抚司,一般也没有人敢靠近。 “罢了,还是少给严大人惹麻烦……”程如一垂头压帽,跟着严况出了深巷,却只看见不同的鞋面来往。 沉重的有,轻快的也有,麻草的有,滚锦的也有。 严况引着他,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他看着程如一不自然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样很像做贼的。若换我平时在街上遇到,定然动手捉了送到府衙去。” “严大……官人。”程如一及时改口:“我如今难道不是做贼的吗?” 严况没应,却忽然拉过他的手,塞了一袋东西过去。 严况只道:“帮我拿着银子,我买东西。” 程如一沉默的捧着那袋巴掌大的银子,看着严况从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往旁边一个卖枕头的摊子走了过去。 程如一趁机偷偷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这久违的上京城。 车水马龙,盛景依旧。 程如一笑了笑。这繁华场啊……真美,就如同自己第一次来时那么美。 自己初到上京时,还是夜里。 灯火流转,彻夜通明,一眼过去望不到暗处。人来人往,嬉笑声,喝彩声,叫卖声,交织在一处,热闹得不行。 他当初也是一袭青衫,独自撑着伞,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场华梦绘影。 这么美的上京城,容得下流民,可却偏容不下自己这一双脚。 明明自己也是正经踏进来的啊。 严况已经买了枕头回来,拿过那袋银子藏进了枕头里。 程如一投去不解的眼神。 严况解释道:“我只有一个枕头,昨天是给你枕的,没发现么。” 程如一坦然道:“诶……我以为严大官人天生不需要枕头。” “挺会以为的。”严况将枕头塞进程如一怀里:“替我拿着,我还要买别的东西。” 程如一不甘示弱还嘴道:“严大官人也挺会支使人的。” 严况不与他继续斗嘴,只道:“你穿了我的衣裳,我得买套新的。你自己逛逛去,别跟着我,过会儿那边的桥上汇合。” 说罢,严况竟毫无犹豫,转身拔腿就走。 程如一下意识想追上去,却很快被人群阻隔,再看不见那人的背影了。 “严大人……”程如一低声喃喃:“你说要买东西……” “可你也……没拿钱啊。” 作者有话说: 回眸一眼,是盛世人间。 小严:逛街,算开始约会吗? 第9章 秋雨 秋雨萧索,天气时阴时晴,倒也消减不了这上京城里的半分繁华。 严况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如往常一般神色漠然,高大却落寞的背影与上京城的盛景格格不入。 其实严况记得,他和程如一初见并非是在诏狱。年前,他外出公干,回京面圣那日刚巧程如一身为金科状元,也与榜眼、探花一同觐见受封。 夕斜余影,长阶前二人错身而过。金华叠了烟霞,烈火如炬,青衫似江南烟雨,动若碧风,拂过炎炎灼色。 竟让人忍不住停步,多看了一眼。 此后严况便不再见过这位新科状元,本朝文武各自为政向来势如水火,那时严况从未曾想过,与程如一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程如一是倒霉,但也不过是寻常,算是作茧自缚,却又说不上罪大恶极。他甚至于这世间万千的悲苦遗憾之中,都算不上是头等的精彩。 可他,却偏成了自己意外的例外。 在镇抚司里浸润了整十年,严况手里的人命早就不计其数。罪有应得的,蒙受冤屈的,他不是第一次动恻隐之心,可却是头一次,莫名希望程如一能活下去。 也是最后一次了。 也许是因为惜才,也许是因为同样举目无亲,也许是因为在这上京名利场里,受万人唾骂的程如一,程如一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