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在她国度之上的两枚长钉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旧神殒落,新神诞生,”基尔伯特主教宛若石雕,恍若未闻:“……神临之刻,必行神选。”
令他几乎以为娜迦与巨人们又有了什么新的阴谋,他转过身去,想要问问城内欧力的大主教的看法,但却发现对方正霍然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之中的异象。
他正想要说这些什么。
“娜尔苏妠,”女仆小姐开口道:“你的噩梦在这里。”
犹如看着一双待宰的羔羊。
安德琉斯残破的城墙之上,欧多姆正伸出手来沾染着风中的雨水,暴雨仍然降下,但雨水中不再冰冷得令人刺骨,城楼上的旗帜开始垂落。
时间已近黎明,但风暴笼罩之下的岛屿仍不见一丝光明,他们的计划是封印一位神祇,大胆的近乎疯狂,但她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壮举?
“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有些歇斯底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片世界,它其中蕴含的力量与苍翠一模一样,就算是海林王冠……就算是海林王冠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因此考林人也不认为是伊莲庇佑了他们,纵使是最坚韧不拔的伊斯塔尼亚人,也更信奉战争女士玛尔兰,大道女神罗曼与知识的神祇安吉那,除了占星家们,大陆上少有以那位少女为信仰的人群。
奥黛丝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如此的,但一如方鸻所预料,封印的法阵由苍翠之星供能,那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比她与杰德·汉姆,罗德里戈更清楚这座宝库的一切。
“基尔伯特先生,”执政官有些意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而谢丝塔正缓缓举起王冠,戴上头顶,她面色冷漠,一如二十年前那个在雨夜之中奔逃的小女孩,倔强但坚强。
他开口道:
“你不是应该早就应该清楚么。”
希尔薇德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给予弥雅的水晶。
娜尔苏妠冷笑一声:“苍之辉,我就知道你会拿它来对付我,你真以为我有那么畏惧它?——别忘了,它其实与我是同源的,你们的依仗来自于与我相同的世界——崇高之心、海林王冠——你就拿它们来当作你的底牌?”
娜尔苏妠正用愤怒而恐惧的目光看着方鸻,她是一位神祇,自然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那一幕画面立刻映入她的记忆之中——苍翠之星与龙骑士合二为一,光芒四射。
流转的目光回到了现实,面前的娜迦之神正面色骤变,说了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对方忽然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令人无法想象那会是属于一位神祇的目光。
“娜迦之神?”
舰务官小姐的气息消失了。
但她已安然睡去。
而谢丝塔正同样看向一旁的奥黛丝,轻声开口道:“奥黛丝女士,这就是团长先生的计划,这二十年来那个封印本就是由你所维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它是如何运作的。”
小乔伊斯正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风暴停息了吗,妈妈?”
“欢迎来到银之心。”
那里的漫天星光之中回应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她也从不在意,只默默看着手中的王冠,心中的火苗与手上的水晶交相辉映,两股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力量好像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
何况,那是苍翠的碎片……
而那正是苍之辉。
“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位娜迦之神微微一怔。
“他成功了吗?”
她手上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刻,宛若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一般,那尖利的指尖才刚刚触及这片星空的本质,但就那么微微地颤抖着,停了下来:
“等等,这不是……”
那四个字此刻在娜尔苏妠听来如此刺耳,她一把扼住舰务官小姐的脖子,咬牙切齿:“这不是崇高之心内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娜迦们忽然发了疯一样向后退去,如同潮水一般逆涌,涌向了陆缘的尽头,跃回了云海与风暴之中。
是哪一个尊名消亡了?
那犹如水面漾起涟漪,产生了一道波纹。
那给予崔希丝的水晶,姬塔的水晶。
那令人生畏的气息已经让娜尔苏妠心生退意——她并不是只能等死而已,她仍有机会——命运的预言本身对于神明来说并不算什么,就算是命运亲至她也不一定要放在眼里。
“团长他说——”
方鸻怔住了,他其实原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但在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多多少少已有答案。
士兵们高举起手来,想要欢呼,但却发不出声音,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真是欧力庇佑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并没有被放弃。
那黑发的少女紧闭着双眼,显得柔弱而安静,她长长的发丝垂向湖面,正抬起头来——‘看’向他。
在那一刻他脑海中仿佛呈现出许多信息,他看到伊莲正向他开口——以唇语轻轻告诉他:
“去吧,我将它予你。”
当方鸻将那件装置交给她时——她就明白,自己必须见证这段历史,留在圣礼公会或许安稳,但或许这才是她穿过星门,想要追求的一切。
方鸻想要开口,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小乔伊斯静静地看着那窗外的火光亮起,那个方向正是那座孤独的灯塔方向,那是安德琉斯的象征——娜迦们绝不可能会点燃它,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它所流经的过去,形成有文字记录的历史,那是编织凡人文明的丝线——山川沉浮,斗转星移,智慧的生灵在大地之上生生不息,许多个千年过去了。
“等等,你是命运的少女伊莲,”方鸻忽然之间清醒过来,“你是海林王冠的主人?但你是命运垂线的所有者,十二主神之一,我……之前为什么会记不得你,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发生偏差?”
矮人相信是锻造之神塔罗斯以众星之光锤锻出这件圣物,他们将这一大事记录在考林的国徽之上,群星锤砧与晨光圣剑正是这一事件的象征,但塔罗斯其实参与了每一件圣物的锻造,他以火焰为息,以北风为圣物淬火,并在欧力的示意下铸出四件圣物。
“老哨兵,那个看守灯塔的……是的,是的……赛内夫先生说得很对……”女人低声念叨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小乔伊斯,欧力一定会庇佑我们。”
但她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感谢。
而是那命运垂线的源头——那黄金树之下,长湖之畔。
这是一个陷阱——
少女静静摇了摇头:“叩门而来之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击败娜迦之神,拯救北陆。’
“谢丝塔,我能信任你吗?”
“你是谁?”
海林王冠上的十二晨星与星辉息息相关,那宁静而隽永的光芒并非是崇山之神的领域,相反,它们更多地象征着命运的长河静静流淌,但命运的少女甚少以面示人,向来是欧林众圣之中最神秘的一位。
方鸻抬起头来,向着虚空之中开口道:
她听着自己脖子清脆的折断的声音,视野之中正变得一片漆黑,温暖仿佛正离开自己而去,向下坠入一个冰冷的深渊之中。
方鸻心中微微有些刺痛,虽然他明白那只是暂时的离别,但自己明明答应过要保护好对方的。
城墙上的男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在进入这里之前,我就看过它们的构造,你不是知道么?”方鸻开口道:“我是不了解这个封印的本质,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你不明白,苍翠是我们共同的母亲,”娜尔苏妠好整以暇,“如果是她的力量,一切皆有可能,但问题是,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么?”
预言写下无情的话语。
但方鸻同样平静。
但当他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忽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东西——命运的少女曾两度为他垂青,他在龙后死亡的预见之中所见到的一切,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欧力圣像寂然无声,大道的女士亦无任何表示。
“塔塔小姐,收网。”
佩里特公爵正半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一幕——与此刻的她同样惊愕。
娜尔苏妠哑口无言,她仿佛已经从那无尽的命运之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线,那是神祇所专属的力量,未来与过去皆在她眼中呈现、倒影。
由从恬静的少女的尸体上,缓缓浮起的水晶。
那一刻,方鸻看到了许多的时光流转,万物生生灭灭,时间正沿着既定的轨道,在命运的长河之上流淌。
方鸻静静开口道:“娜尔苏妠女士——”
“奥黛丝女士的计划并不是完美的,她执意要牺牲自己,但牺牲并不是唯一解。”
“娜尔苏妠。”
“我将用同样的七支水晶封印你。”
女仆小姐轻轻举起手中的王冠,王冠上摇曳着青色的火焰,她看向那个深邃的漩涡之中所浮现出的娜迦之神的身影——娜尔苏妠正面带冷笑地看着她们。
但忽然之间,她抬起头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而后,那一切幻觉又重归于现实。
他看到风暴之中生出雷霆,大海之下扬起巨浪,巨兽摇摆着尾鳍,那是娜尔苏妠真正的本体——在那重重幻境之上,风暴的国度之中,一只巨手,正向自己覆下。
那就是勇敢地越过自己的命运继续向前走去。
苍之辉的力量早就验证过,早在娜尔苏妠的分身降临在希尔薇德身上时,弥雅就已经用苍之辉囚禁过她一次。
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将他搂在怀中,一时还无法确认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风暴停息了?还是战斗结束了?
但修长的五指并未寸进,因为空间之中生出裂纹,如同蛛网,其下泛起青色的火海,纵横交错,闪耀在星空之后——它犹如将整个空间都点燃,形成一片耀眼的苍焰。
但那一次只是这一次的预演,被苍之辉改造过的‘银之心’,在女仆小姐的完全掌控之下,因此这个世界相对于娜尔苏妠来说就是一个牢笼——而且这个牢笼本身。
形成深潭。
她死了,这并不是第一次。她其实本来就只有五分之三的星辉,但她并未告诉方鸻这一点,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这个计划。
她仍未开口,但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
缓慢旋转着……
但漫流的长河汇聚如一,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万千的命运皆在一个刹那确定为一种,但那个唯一的可能性,却通向一个令她遍体身寒的结局:
“不愧是一位黑暗至圣,”方鸻轻轻将海林王冠从头顶上取了下来——那十二支水晶之中,只有一支仍旧明亮,而其他的不过是虚影,“娜尔苏妠女士,这里的确不是崇高之心内部。”
“……它们有些复杂,但以你的能力其实也不是不能办到不是么,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个秘密?”
事实上不只是方鸻面前的娜尔苏妠变得虚幻,而是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位这位娜迦之神的形象都正变得虚幻起来,她第一次抽离自己分身的力量,并令自己的神国降临。
属于她的,世界。
外面的喊杀声消失了。
娜尔苏妠眼中有些绝望地倒映出那漫天的青色光辉,她直到这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会在一介凡人手上落入绝境,但是那是母亲的力量,对方只赌对了一件事。
“收到,骑士先生。”
很难形容那一刻这位娜迦之神脸上精彩的表情,从傲慢、讽刺、不屑一顾到错愕,震惊,再到怀疑,最后是不敢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大雨滂沱之中,残破的圣殿中倾立着商业女士的圣像,但早在许多年之前奥述人就已经遗忘了这里的一切,许久未有修葺过的圣像上生满了藤蔓。
但女士对此并无异议,只以默然的目光注视着这片衰败的土地,圣像下的宝石忽然散发微光,星辉汇聚出一位少女的身形,崔希丝立在祭坛上,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围。
她看向方鸻,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者错愕,但她失望了。
母亲?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黑沉沉的天空。
就是那一刻——
“叩门而来之人。”
她从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靠近这片星空的中央区域过。
大主教犹如着了魔一样,口中喃喃自语。
那么这一刻借助于海林水晶的力量,自然也可以同样封印另一位黑暗的至圣。
“谢谢你,谢丝塔……”
这里是奥特里克城——
那是三十年间。
坎帕第一场消退的风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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