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一个人在宫里那些年,透过漏雨的屋檐,早看够了,看腻了。 “算我求你。” 蒋锳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周征的指尖略微动了动,他瞧着面前这鲜活得就像那捧野花一般灿烂的蒋锳,二次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暮春的晚风吹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天幕暗沉,星子不多,唯独那一轮朗月高高的挂在天边,散着清清冷冷的微光。 蒋锳再次顺着百步梯登上了了望台,本来是想着躺下来跟周征一起看月亮的,可爬上来后她下意识地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胡境。 明明半个时辰之前,她望见的还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如今却看见一群群乌压压的蚂蚁一样的东西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来。 “周征,你看看那里!” 蒋锳觉得不对,忙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 周征也刚刚顺着百步梯爬上来站定,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顺着蒋锳手指的方向去看,眯了眯眼后,神色一冷。 …… “周妘,出来!” “周妘,出来!” 周芙一大早睡醒,王府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叫嚣声。她换好衣裳,匆匆出门去看,想瞧瞧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淮南王府撒野,刚命小厮开门,便瞧见了容妃那张盛气凌人的脸。 皇宫内的鸾轿正落在王府门口,容妃带的人也都是宫里头侍奉的老人。皇室之人,如此不要体面,如同市井之人一般在人门前大喊大叫,周芙也是头一次见。 “容妃娘娘。” 她拂了拂身,礼数不可废。 “周芙?” “呵,你出来做什么?叫你姐姐出来!本宫要同如今这王府当家做主的人讲话!不同你说,有什么叫你姐姐出来!” 容妃冷笑着,仍旧是直言要见周妘。 周芙站着不动,只迎面瞧着容妃,“容妃娘娘有什么同我说也是一样,如今我姐姐已经有了身孕,爹爹走前将王府交给了我,您有事要说,只管同我讲。”她端正了神色,毫不畏惧地迎上容妃的目光。 容妃冷着脸瞧着周芙,那一双眼上上下下将周芙打量了个透。过了许久,才鄙薄地笑出声来。 “永安郡主,不是本宫瞧不起你,只是这事儿,你还真不能替你姐姐做主。你们王府一家子撺掇着太子去了豫州,眼下豫州出事了,太子被困豫州,永安郡主,此事你担得起么?” 容妃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转而低下头来又拨了拨手上的丹蔻,恶毒地笑道,“哦,你刚刚说周妘有了身子对吧。” “可惜了,张太尉家那位老二,哦,也就是你那短命的姐夫,叫什么来着,张臣民对吧,他昨夜啊,死了。” 第38章 生死(无蒋周) “你说什么?” 周芙不可置信地开口。 “本宫说张臣民的死讯啊。” “昨夜黑木铁达带了三万铁骑夜袭豫州, 兵分三路。你兄长和你父亲带兵去迎了正面突袭的那一支军队,你姐夫带兵迎上抄小路的那一支铁骑,可巧就跟黑木铁达打了个照面。” 容妃扬了扬声, 朱唇轻轻扯了一下, 似是喟叹一般轻笑了一声,“你姐夫张臣民谋士出身啊, 跟那黑木硬碰硬可不就是一个死么?听说他是被黑木铁达一枪从马上挑落下来的,死前看着那月亮还喃喃地念着你阿姐的名字。真是羡煞人的一对啊, 可惜了, 终成怨偶啊, 周芙。” 容妃的话如同冰刀子一般敲在周芙的心上。 死了…… 这怎么可能? 周芙脚步有些踉跄,她并不全然相信容妃的话, 可此刻瞧容妃这跋扈嚣张的样子,又着实不是作假。 周芙心底乱得很,但她又清楚,此刻姐姐有身孕绝对不宜出面,若是她乱了,整个王府就乱了。 所以捏着掌心稳住自己的心神后, 缓缓开口, “我只信父亲的家书,旁的人说的,我一句也不会信。” “豫州是太子殿下自己要去的, 我父兄只是帮衬他,若豫州被袭, 当真出个什么事, 我淮南王府才是苦主。我们府里虽缺嗓门大会闹事的婶娘, 但这些家丁教一教也是能有几分泼皮性的, 娘娘您在宫里,我们没法子去诉苦,但您娘家的宅子还是在上京的。” 周芙的话点到即止。 撒泼打滚去旁人家门口闹事这样的事,她以前是做不出来。 但对待容妃这样的人,她不得不承认,宋裕前世教她的睚眦必报那一套非常适用。 “苦主?” 容妃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周芙,本宫才不信你们一家半点都没撺掇过周翦?淮南王府沽名钓誉这么些年,就真这么干干净净,什么好事都想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妃笑着嘲讽,一面说着,一面指了指一旁的女官,“去,给本宫把门踢开!” “陛下平素忍让着你们王府,今日本宫虽未奉旨,但也要向周妘讨个说法,讨个蛊惑太子前去豫州的说法!” “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把门踹开。” 那两个女官面面相觑一眼,目光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周芙知道这两人在看什么,无非是在看市井之上的行人。 容妃不要脸面。 她们还是要的。 “再不动手,回宫就等着挨板子吧,给本宫仔细了你们的皮!” 容妃扬手一指,显然已经摆出了一副闹事者的姿态。 皇宫里头规矩森严,身为妃嫔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规矩。容妃身上那件凤穿牡丹的金丝长袍衬得她整个人都很是雍容华贵,入鬓的长眉,修长的涂满丹蔻的十指,头上还带着精致的翟冠。搁外人看来,怎么看怎么尊贵。 可行径,却荒唐得很。 “郡主,这……老奴要不要去叫大郡主?”张九在王府待了几十年,半辈子过去了,也没遇过这场面。 这王府的大门结实得很,如今阿姐又住在偏院,前厅但凡没起火没人提着刀子进,就不会搅扰到她。 “去请詹士高先生来。” 周芙对张九说完,就站到一旁。意味不明地看着容妃带来的女官踹门,这声响不大,但行为着实不雅,引得不少百姓前来驻足围观。 “我父亲一生为国为民,其赤忱之心天地可鉴。今日娘娘因太子被困一事迁怒我父兄,迁怒我如今身怀六甲的阿姐,身为臣子,我辩无可辩。娘娘若是想要出气,尽管砸吧。” 周芙摆出恭恭敬敬的架势。她这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属实是跟前些日子的宋裕学的。她有些想他,并且在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在,他会怎么做。 要么拿起弓箭,一箭对着容妃射过去。要么示弱,让百姓替她出气。 周芙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