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高头大马上,那人的身形,轮廓,像极了蒋厚。 周芙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正准备揉眼睛,就见那青年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迈着大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真的是蒋厚。 “前几日的战报才说你收回了三郡的失地,你如今怎么就回来了?”周芙惶惑得很。 不止她惶惑,宋裕也很惶惑。 “收回那三郡已是十日前的事了,战报有延迟。就在前日,十二郡已经都被收回来了。” 蒋厚将佩剑横插在腰间,眉宇间已然有了一个青年将军的凛冽之气。 什么? 从她离开永州算,到如今也不过一个月而已,十二郡全都收回来了?周芙觉得瞠目结舌,但同时也清楚,上一世父亲在收回失地这件事情上主要一直采用的是拖延战术,拖到对方没水没粮,所以上一世收回十二郡时虽然赢的还算是顺遂,但缓慢些,一共用了两年的光景。 蒋厚重活了一世,也看过上辈子的布防图,从他老子那里多多少少也听过这几仗是怎么打的,想要在一个月内收回十二郡并非不可能。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也太大了些。 她跟宋裕同样是重生,在这荒山野岭里被山民追得狼狈不堪。 而他,却能在一个月内连收十二郡,着实是将重生的意义发挥到了极致。 第16章 脸面 “宋大人,好久不见,真是别来无恙。” 蒋厚身上还披着金色的甲胄,明明已然是一个成熟的青年将军了,可面对宋裕时,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却从未变过。 “是啊,是很久了。上一次见还是在沧州城。”宋裕淡淡笑笑,星星点点的灯火辉映尽他的眼底,只这一句话,就让蒋厚明白他也重生了这个事实。 毕竟,他们上一世的最后一次见面确实是在沧州城。 那是宋裕赴死前的一晚,在刺史府上里,宋裕将那些年收拢过来的兵权都交给了他,除了兵权,托付给他的还有周芙。 虎符可以易主,可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托付么?当初宋裕死后,蒋厚曾带人去城外寻过他的尸骨,但车裂残忍,四面皆是血雾,在触及到一块沾着血肉的破碎衣料时,他就觉得自己在那一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同周芙讲。 是将极力拼凑好的尸骨带回去放在她的面前?还是假装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跟皇帝一起瞒着她,让她在掖庭安生地待着? 他实在是不知道,所以上一世,蒋厚犹豫了很久,最后的选择是,带她出掖庭,让她自己看一看外头的天地。 好的,坏的。 痛的,甜的。 她总该自己看一看。 疼也好,苦也好,总好过稀里糊涂地混过了一辈子。 但可惜,他没能带走她。 蒋厚看着的眼前的宋裕和周芙,这两人的前世在他眼里就是妥妥的悲剧。一个是在无人看守的掖庭自困了一生,另一个是死无葬身之地。 人的重生总要有一点意义。 这一世,蒋厚想,他一定要跟着父亲跟着淮南王将大梁失去的土地一寸一寸收回来,也一定要守住宣武门的最后一道防线。 除了这个。 他还得让周芙远离宋裕这个混账。 “宋大人,沧州城那一晚你同我讲的话可得作数,在我蒋厚这里,托付绝不是一时一刻。我如果要管一个人,绝不仅仅管她一年,五年,十年,我要管就是一辈子!” 一片火光中,蒋厚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用仅仅只有宋裕能听见的声音同他讲,“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了。”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马鞭。 “周芙,上马!” 话音刚落,周芙便感觉自己腰下一紧,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然被人稳稳当当地抛在了马上。 不愉快的坠马经历让周芙心惊,上马后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马辔。但很快,她意识到这马并没有拴绳,并且有些躁动。 “蒋厚,别说了,快上马吧。” 周芙紧张地打断了蒋厚的挑衅。 这话原本是为了不再坠一次马,但落进蒋厚耳朵里就像是得了一柄尚方宝剑似的。 “好。” “我这就来!” 蒋厚那一身甲胄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故意提高声音应着周芙,明摆着就是故意膈应宋裕。 “幼稚。” 宋裕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轻嗤来,他看似不在意蒋厚的挑衅,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了,蒋厚着实是唯一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挑起他醋意的人。 …… 从杨脊山回到城中后,周芙将从德福媳妇儿那里探听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荆州刺史和崔邵,刺史从周芙的角度入手,一查发现,那些重症的灾民们确实都没把当初带有严重病气的褥子烧掉,一来二去,才越拖越重。 查明了缘由,便可对症下药。再加上朝堂药石的支持,荆州的这场痘症,肉眼可见地在变好。 “周芙,你上辈子什么事都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这辈子怎么想到要阻止老皇帝烧荆州的?” 院子里,蒋厚端了一碗粥蹲在石阶上边喝便问,周芙则坐在台阶上擦拭着手里的陶埙。 她来荆州很久了。穿着打扮一直很是朴素,平日里只簪一支素净的白玉钗子,月色白色的罗裙,淡黄色的对襟袄子。若非其他人一口一个郡主,一般人都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周芙这个人,平时也算是无趣。她不像蒋锳一样爱吃爱闹爱耍剑,就连其他姑娘家爱看的戏本子,她也不爱。 唯独对她的陶埙算是情有独钟。 每日都要用滚水烫上许多遍,闲来无事便会放在手里用手帕擦拭着。 蒋厚知道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也见怪不怪。只是继续揪着她为什么想到要阻止老皇帝火烧荆州的事情不放。 “因为……”周芙抿抿唇,想了半天后,认真地回答,“因为我觉得一个人是救不了这个世道的。” “嗯?” “詹士高,张阶,宋裕,他们都是在山河沦丧之际能力挽狂澜的人。但最后能救大梁的,能结束这乱世的,从来不是一个人。”周芙搁下手里的陶埙,“上一世我怨过宋裕,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一套民心论是有道理的。” “荆州这把火没能烧起来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能阻止的,还是很多人的力量。蒋厚,我一直知道我注定成为不了兄长姐姐那样征战沙场为国为民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但我希望,这一世,我能做一个有力量有勇气的人,虽然普通,但至少恣意过。” 周芙缓缓开口,目光里真诚。 蒋厚“呼噜”一口将粥碗里的最后一口米滚进嗓子里,打断了周芙的话: “周芙,你才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