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睡。那站在阳台的人,只会是韩思农了。他下床,捞起外套裹在身上,囫囵揉了把脸,走到阳台。 韩思农没有被他惊动,好像知道他会过来似的。 “不冷吗?”厉永奎瞅着韩思农单薄的睡裤问。 十一月的北疆温度,已接近严冬。 “就站了一会儿。”韩思农没有看他,目光放得很远,低声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韩思农总会在那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表现得温柔体贴,俘虏人心。可面对现实抉择,他又能彻底无情。 厉永奎看着他,抿了抿唇,“没有,现在几点了,离日出还有多久?” “这里日出晚,可能七、八点多太阳才升起来……我听别人说的。”韩思农转过头来,嘴角微微翘起,“你想去山上看吗?” 厉永奎愣了一瞬,不由反问:“就我们两个吗?” 韩思农笑了笑,“我觉得应该不止我们俩吧,只要能看到日出的地方,应该会人挤人。” 厉永奎在心里冷笑,期盼什么呢,怎么还在自作轻贱,该醒醒了。 “去吗?”韩思农又发出了邀请。 厉永奎想表现得坦然磊落,遂点了点头。 他俩怕打扰严英酣睡,轻手轻脚地出门。天空还是灰蓝,白昼亮起来前的过度,松树林渐变着泛黄,桦林在由黄变红,白哈巴的村舍均是木屋,木质经过晾晒变色,透出隐隐的红,埋在参天树丛之中。 沿着山坡爬,不时有行人同他们擦肩,大概都是赶着去看日出的。远处峰峦起伏,云层舔着山包,静默地淅出一种流动的眩光,太阳可能快出来了。 他们没有选择最热闹、被无数脚印踩开,拓得最宽阔的那条山路。 “一直有个说法,禾木的树,喀纳斯的水,白哈巴的日出。”?韩思农微喘着气说。 厉永奎顿住,在有距离的恭谦和积极的哂笑中,选择了前者。 “嗯,我听过这个说法。” 韩思农笑笑,继续往前走,厉永奎盯着他的背影。因为裹着黑色冲锋衣,免不了发暗,可他虽然暗,肩膀脊背依然挺阔,只是有些不近情理地冷漠缥缈。 他们的头顶上飘着巨型云团,缓缓涌动,太阳深埋在云后,窥视大地。 在这样的天地间,他和他一前一后,又变得孤独至极。 “这儿可以吧。”韩思农不再往前走,站定转过身来,问厉永奎,“我觉得应该能看见。” “嗯……”厉永奎轻声回应,“可以的。” 韩思农递过来一个很有节制的笑,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双双昂起头,等待破晓。 这会儿,大约是他俩人生中共处得最静默的十来分钟。 太阳一点点儿从山头爬起,勾引人似的,露出半边轮廓,而后从云层里完全探出,将漫山遍野,渲染成一片金光。 等待值得,就像是在阴沉疲惫过后,再次找到了复苏希望。 谁都抵挡不了这种魅力。 他俩也不能免俗,拿起手机,拍了视频,还有照片。 厉永奎抬起眼,去看韩思农。 韩思农逆着光,完全看不清楚脸,昏昏然。那些光,在他身后繁衍,源源不断,将他推到了完全模糊的边缘。 不必看清,他早就将他容貌烙印进脑海,像是死乞白赖似的,怎么都忘不掉。 “你昨天大可以拒绝我。”厉永奎忽然说。 韩思农垂下眼,视线落在手机上,一边检查照片,一边说:“有什么关系,出门在外,又不是陌生人,帮一把是应该的。” 厉永奎喉咙发紧,唇舌更是无端发涩,“是吗?那换成别人,你也会帮,对吧。” 韩思农抬头,表情意味深长,耸耸肩道:“别想太多,昨天那个心境,我就是突然想帮人了,不行吗?过了那个心境,我也就不一定会有那个行动。” 厉永奎哑口无言。 韩思农不仅方寸不乱,还能无懈可击。 太阳升起来了,他们顺着原路下山。 一句话也没有响起来,直至快走到山脚。 “你还会去看看其他地方吗?”厉永奎将含在嘴里许久的话吐出来,“禾木,会去吗?” “不知道……”韩思农始终像是懒得看他一眼的样子,“来这里,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毕竟,不能耽误正事。” 厉永奎怔了怔,明白他在指什么。 这种融洽相聚的时刻始终是假意,恍如梦中的虚幻。 前路并不是黎明,日出无法照拂他们的歧路。 “非要天山雪不可吗?”厉永奎不自觉揉搓起手指。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了,差点以为自己戒掉了这个习惯,“为什么,一定就要天山雪?” 韩思农垂下头,貌似在思索,光影在他头顶的发旋浮动。 “我想要天山雪,给我吧,小深。” 他抬起头,说得那么坦然,那么不假思索。 他好像在给一种仁慈的假象,以为自己是耶和华在施济人间。实际呢,魔鬼的戏法,蛊惑人心,引人软弱。 厉永奎的脸色渐渐扭曲,抿成一线的嘴也跟着扭曲,扭曲出一个笑来。 “我能得到什么,如果把天山雪让给你。” “你想要什么?” 听见韩思农这样问,厉永奎感觉全身都在无力,单调怜悯的语气,像一记闷棍,揍得他眼前发黑。 他不得不冷笑,甚至杀气腾腾,“你有什么资格可以要求我,又有什么价值能跟我交易呢?就像你说过的,这是商场,又不是玩过家家。我如果打定主意要拿下的东西,只有一个建议可以给你,拼命点儿,跟我抢。” 韩思农没说话,只是盯着厉永奎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无声控诉。 再一次地,质问他,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无因无果的事情多得去了。他只不过在找一种简单的办法,不至于真斗得你死我活。 沉默下来,沉默里有危险,还有衰退丧气,以及伤心欲绝。 “好……”韩思农收回目光,“我会尽全力的。” 严英昨晚多喝了几杯,还有些宿醉,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进来再出去的响动。他懒得睁眼,含糊喊了声韩思农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房间内顷刻变得安静。 “我去送送他。” 说这句话的人,好像叹了口气,一个长叹。 严英太困了,闭着眼,以为这是梦呓。不知为何,他竟感同身受出了几分心酸无奈。 日头将早晨晒得生机盎然,街上的人群增多,旅游气氛也稠密起来。 第一班回喀纳斯的车九点半才有。 韩思农意料之外地陪厉永奎往车站走。 厉永奎说服自己,大家都是文明人,风度还是要展露无遗的。 到了候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