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啧啧,颇为佩服地说:“那会儿就能念W大,可真是人才啊,太牛了!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是W大的,太厉害了!您看起来挺年轻的,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这是特地回来母校,故地重游吗?” 韩思农不想过多暴露自己心境,很快转移了话题。 时光对他有厚待吗? 算吧,靠着药物、打针,也能勉勉强强支撑下来,面容还是漂亮夺目,衰老也比同龄人延迟许多。 可命运却喜爱捉弄他,像恶劣情人的调戏,搭在肩上的那只无形之手,本以为是摇摇晃晃的暧昧,突然在某个时刻急转直下,变成桎梏,强扭着他承受困苦折磨。 晚风吹过韩思农的后背,偷偷鼓起他的衣摆。 接近三十五度的夏夜,他长衣长裤,包裹严实,脸色看起来比路上的任何人都要低温。 再浓重的炎热也无法在他身上停留。 W大有很多上坡,韩思农年纪毕竟上来了,身子骨又虚,爬得气喘吁吁。 走到礼堂附近,有宣传布告栏出现,光荣榜似的,并排着竖立在绿化带前。 他顿住了脚步。 他看了许久,不时有人同他擦肩而过。他的身后,映衬着玫红向深蓝过渡的天空。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韩思农才收拢目光走开。 如若此时有个远景向近景移动的镜头,就会发现,布告栏上有一长列校友捐助者们的照片,下方标注着名字。 无一例外是功成名就的中年人,英姿勃发,国内外财经新闻里他们从不缺席。 母校就是他们的起点。他们从这里青涩离开,若干年后,为了更好的名誉,再骄傲自得地回馈。 其中有一张照片底下写着:若恩资本,厉永奎。 与这张照片,隔了三个人,是韩思农的照片。 韩思农在照片里,抿着唇,笑得谦虚,稍稍带着些虚伪。 翌日,韩思农到达悼念会场,在登记薄上签名,并送上慰问礼金。 灵堂和告别式都特地租了间豪华大礼堂举办。 冯劳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辈子也算桃李满天下。 家属伤心归伤心,但按照冯劳的年龄算,称得上喜丧,没有经历疾病痛苦,教授就这么在睡梦中,阖然长逝。 严格来说,这场告别式,悲伤的气氛并不浓重。 对于现代商业人士而言,出席丧礼都能算种半社交的场合。台上主持人念着悼词,清一色的褒扬,毫无新意,听得人耳朵发麻。捱一整套流程下来,在冷气不够充足的室内,倒成了种煎熬。 除此之外,会场的空气无法流通,韩思农僵直身子,没站多久,便觉得头昏脑胀。 他扯了扯领子,悄悄移动步子,往外撤退,却被冯峰小声叫住。 冯峰非常客气地同他打招呼。他们一边寒暄,一边走向室外。 除去冯劳的亲友外,大多数面孔,都有社会名号,韩思农也与这其中不少人打过交道。一张张脸掠过去,点头致意,甚至停下来浅浅交谈几句。 江城正值盛夏,室外热浪滚滚,几乎可以灼烤人的视线。在间歇的蝉鸣声中,韩思农眯起眼睛,看见了武之俣。 这不算不期而至,武之俣也是冯劳弟子……即使他与武之俣多年再未有交集,他们总归师出同门。 武之俣走过来,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收敛表情,朝韩思农打招呼。 “好久不见……”韩思农笑笑,“师兄。” 武之俣额头冒着汗珠,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惊的。 “是、是啊。”他略带支吾,“思农,很久没见你了,最近还好吧。” “嗯,还不错。” 武之俣眼神游移,看向别处,“哎,没想到冯老走得这么突然。” 韩思农附和。 对话便再无进展,两人都起了赶紧避退的心思。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人声四起,像是在议论什么。 韩思农和武之俣同时扭头,循着那片嘈杂望去。 有一小撮人疏散地围拢在一块儿,中心人物,是位男子。 男人身量高挑,穿着贴合肌肉曲线的黑衬衣,衣袖卷起,小臂肤色健康,肌肉微膨。 他下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裤,脚上的皮鞋也像是定制的,鼻梁上还挂着副宽边黑色太阳镜。 往普通的中年人堆中一站,的确出类拔萃。 武之俣认出来了,那是厉永奎,如今气度不凡,在金融圈赫赫有名。 最近基金、股市热,正值牛市,卖菜大妈都在下场炒股,可谓全民风靡。 这些人大概都想攀着这位二级市场的「神人」得到些额外提点。 再不济,能跟厉永奎攀上关系,也好为日后投资打基础。 厉永奎忽然拨开旁人,貌似匆匆结束了交谈,朝韩思农和武之俣站立的方向走来。 武之俣额角汗湿,心脏无故加速,忍不住瞟了眼韩思农。 韩思农没什么反应,大概是烈日投射在他脸上,略有些不适,他不由眯起眼。 不知为何,武之俣觉得厉永奎像一团黑色煞气,整个人在阳光炙烤下异常冰冷。 厉永奎终于走过来,默不作声地站立在了他俩面前。 武之俣尴尬地扯起嘴角,气息有些不顺,同他打招呼。 厉永奎颔首,皮笑肉不笑,“武董,别来无恙。” 然后,厉永奎靠近一些,摘掉墨镜,目光故意在韩思农脸上停留,戏谑打量一番,而后提着嘴角,说:“别来无恙。” 韩思农淡漠看他一眼,不说话,只点头。 武之俣在旁悻悻然,这下子不仅是额头,腋下、脊背,也出了一层汗。 “冯教授师事这几十载,也算是薪火传新……”厉永奎的目光从韩思农脸上,移到武之俣,表情虽在克制,可语气有着明显的嘲弄,“培养出你们这么厉害的学生,足够含笑九泉了。” 他们仨,简直是笔滑稽的三角债,换着辜负,交替着踢对方出局。 结束后,韩思农站在道边的树荫下等预约车,道路被晒出热腾腾的温度。 结果,等来的不是预约车,而是一辆亮蓝轿跑。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厉永奎的脸,他笑得微妙且轻浮,问:“要不要送你?” 韩思农不假思索地拉开了车门。正因为这样大方,厉永奎竟反被唐突到了。 喋喋不休的蝉鸣,像在鼓膜里嗡响,夏天,真是太喧闹了。连带着,心脏也要鼓噪。 车上的飒爽冷气,并没有让他俩降温。 韩思农绑好安全带,等了一会儿,平静地问:“不走吗?” 厉永奎收回观察韩思农的余光,暗骂自己不争气,嘴上问着,“嗯,你是回酒店吗?” “嗯……”韩思农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我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