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次,他们同时下班,在路边等公交巴士。 傍晚,海风刮起,徐徐送来温和的气流,冲在上班族的身上,像是在一点一点洗去从早到晚积累的疲惫。 韩思农觉得舒坦,忍不住抻了抻腰,往旁一瞥,厉永奎似乎也没往常那般紧绷,衬衣领尽数解开,刘海被风吹散了些,轻轻飘在额前,表情透着几分柔和。 韩思农心头一动,语言比理智率先行动。 “一起吃晚饭吧。” 厉永奎没有反应。 韩思农想自己说得是普通话,厉永奎不会没听懂,就又补了一句,“我请你。” 厉永奎依旧没动。 韩思农吃瘪,明白对方这是不领情,讪笑打圆场,“那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王八蛋。”厉永奎转过头来,眼里含着涟漪,这让韩思农吃了一惊。 “你他妈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厉永奎忿忿然。 韩思农耳不聋,眼不瞎,自然知道厉永奎在骂在气愤什么。 “你为什么来香港?”韩思农从不置自己于被动局面,单刀直入,“因为我吗?小深。” 厉永奎害怕他叫他小深,可他又渴望他这么叫他。韩思农再次把本来正常的秩序打破,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梦碎,可他又实在是舍不得他。 厉永奎平复了下心情,伪装成刀枪不入,“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想来想走用得着跟你汇报吗?怎么,世界都该围着你转啊韩思农!” 韩思农没接话,只是四下扫了一眼。这举动着实激怒了厉永奎,都被逼到这个局面,韩思农在乎得却只有外界眼光。他就不该对他存有幻想,更不该费劲不讨好,眼巴巴追到香港来。 他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丁点儿自尊,自尊驱使着他掉头走。 可他还是希望韩思农能追上来,或者叫住他。 这么软弱的想法和强烈的自尊心在剧烈拉扯,快要把他当街撕碎。 韩思农果不其然让他失望了。 他们在初秋傍晚的闷热街头不欢而散。 韩思农内心不是没有触动,只是一闪而过,不足以让他抛弃现下拥在手里的。 他和厉永奎,怎么说呢,可以像男人和女人一样地上床,却不能像男人女人一样地谈感情。 他明明白白该进该撤的时间,可厉永奎好像当真了,将自己的另眼相待当作真情。 他爱不了男人,准确来说,爱不了任何人。 他记得那个晚上,厉永奎来找他,他们绕着校园走,走到废门那地界,厉永奎突然站住脚问他,韩思农,你敢进去吗? 厉永奎的神色在月光照耀下很平静,但不知怎的,韩思农觉察出了些决绝意味。 他说,为什么不敢呢? 厉永奎听见他的这句答复,就拽起他的手腕,拨开腥臭的野草,拉他朝黑暗迈进。 空气中异味浓烈,像是昆虫和夏夜同时腐蚀掉了,融化进土壤里,再徐徐散发出来。 厉永奎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没有声音地踏进了一片被人惧怕的荒芜。 天空忽然暗了,月亮躲在云层后,厉永奎说,我有话要告诉你。 韩思农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能感受到他的轮廓,他听见厉永奎继续说,我发现自己很嫉妒,尤其是看见你和那些女孩在一起—— 月亮钻出云彩,厉永奎的脸又变清晰了,他停了下来,似乎在酝酿该怎样说下去。 韩思农鬼使神差地靠过去,在明亮的月光下,吻住厉永奎未出口的下半句。 熬到周末休息,吴葳蕤来找韩思农。她捏着鼻子,在韩思农逼仄的公寓巡视一圈,问他,怎么住得下去。 韩思农站在床边,拎起空调薄被一角抖抖,没什么表情道:“我觉得挺好。” 吴葳蕤没听出他语气里搁着的情绪,依旧挑剔,“哪里好了?你以前可讲究得很,这鸽子笼打死你都不会住的。” 韩思农像是讥笑,又像是在自嘲,“你说得我像是尊佛,哪儿都纳不下。” 吴葳蕤蔻指点点韩思农鼻尖,娇俏地偎上他肩头,“怎么,生气了?那我赔罪,请你吃饭吧,然后我们再去看电影。” 他们去旺角吃饭,吃完就能去九龙西洋菜街的百老汇戏院看电影。 当天上映的电影是《玻璃之城》,是他们都熟悉的男女主角。 吴葳蕤看得很是动情,尤其是舒淇扮演的女主,在深夜的电话亭里,向远在重洋的男友打电话。 舒淇那么美,却还是要无奈地对爱人说,港生,你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就是浪费钱。吴葳蕤因为这幕,落下不少泪。 韩思农终归是个男人,不懂女人这种没来由的触动。他拍拍吴葳蕤的手背,递上纸巾。 散场时,韩思农对吴葳蕤说:“维港回归时放的烟花还不如国庆烟花好看。” 吴葳蕤乜他一眼,没料到他会如此不解风情,怎么重点尽在无足轻重的烟花上。 可下一秒,吴葳蕤忽然撞他肩膀,指着向外的人流问:“你觉不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 韩思农顺着她指的方向张望,试图找到目标。 影院光照充足,他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厉永奎的身影。吴葳蕤在他耳边「咦」了一声,拉着他向前小跑,自作主张拍向厉永奎的肩膀。 厉永奎有些诧异地回头,终于发现他俩。 吴葳蕤很是兴奋,一直在说好巧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厉永奎没立即回答,朝韩思农看了一眼后,才说学姐,好久不见。吴葳蕤问厉永奎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想要邀请他坐下来好好叙旧。 韩思农微微有些紧张。虽然他对厉永奎很了解,认为他不会瞎说。但他没有十足把握,厉永奎如果报复心上头,口无遮拦,自己又该作何解释。 吴葳蕤疑神疑鬼惯了,自己是疲于解释的性格,他不想在外闹得太难看。 没过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这种担忧毫无意义……毕竟,他和厉永奎现在可是清清白白。 厉永奎面不改色,抬腕看了眼表,笑着应允。 后来,韩思农才发觉,就连这场电影,都像是某种图谋不轨的隐喻。 三人找了家糖水店落座。 趁着吴葳蕤起身点单,韩思农在桌下用脚尖踢了踢厉永奎的。 厉永奎朝他冷笑,用嘴型问,干嘛。 韩思农开门见山,低声问:“你跟踪我?” 厉永奎被梗了一下,没好气道:“你也太自恋了吧。” 韩思农又笑嘻嘻,“别生气,开玩笑的。怎么,跟我吃饭不行?吴葳蕤邀你,就可以?” 厉永奎盯着他看,眼里盛满了失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思农没有回答,目光越过厉永奎,向吴葳蕤招手,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