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找过去,敲了一晚上的门,吹了一晚上冷风。 无一例外。 赵构又冷又饿,起初还梗着一口气,到天色渐有鱼肚白时,他脸上阴晴不定地回到公厕里,犹豫一会儿,把手翻向脏纸篓。 浚州城没有夜禁,在他奔波一晚上时,这公厕已经被人用过不少次。赵构提着脏纸篓抖啊抖,抖出一地纸,强忍着恶心,翻出那两张地契。 “怎么会这样!” 他把两张地契团成一团时没注意是把有字一面团在外面,现在地契上沾着不少脏东西,粘黄一团。 “……” 赵构默默捏着地契一角,拿去水缸边小心翼翼地洗,用手指沾水,指甲在地契上一点一点慢慢抠。 越抠越糊,很快,这地契就糊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登时,冷汗直下,赵构急得团团转,忽然听到李纲迟疑地喊:“……官家?你怎在这儿?” 赵构连忙侧头看过去,狂喜:“李卿!我正要找你,那地……” “官家,臣失礼了。”李纲抓住赵构的手,把人拉走:“官家快遮住脸,随臣来。” 赵构心中更加狂喜,死死低下头,还把发巾扯掉,长发敷面,随着李纲回到他府里。 又是一顿胡吃海喝,吃着吃着,异变突生,赵构一脑门砸桌子上,整个人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赵构发现明亮大堂和美味佳肴都不见了,面前是昏暗墙壁,没有窗户只有火把悬挂在墙上,他躺的床倒是软绵,但这个房间里只有床、桌子和照明用火把,其他地方空空荡荡。 赵构骇得几乎尖叫:“李纲!!!” 门外,李纲闭起双眼,把额头抵在铁门上。 “战事结束了,官家。”李纲自言自语,他不需要回应,只是想说些什么:“我的长子仪之,三子集之,七子秀之都死在征战金贼东朝廷的战场上。我没有怨言,为国而死,我虽伤心,却也为他们自豪。” “可我不希望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的天下还有战事,我尚有三子存活,却有太多百姓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不能死在内战上。” 李纲缓缓站直身体,长叹一声,将锁一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十四年的兵戈,该止息了。 而且…… 李纲慢慢离开家中密室,走着走着,就走到主公府外,看到主公们敞开大门,正在院子里比武。 他便靠在门上,含着微笑看。 而且,他有私心。 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绝不能死在朝堂上。 好孩子之一爆喝一声:“看剑!” 对面下意识举刀想要格挡。 然后被飞镖糊了一脸。 好孩子叉腰哈哈大笑:“这是战术!战术懂不,兵不厌诈!” 李纲:“……”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主公一把年纪,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还称他们是孩子。 * 整整三十天,百姓大会开完,内阁初次运作,确认无忧后,李纲把赵构从密室里放出来,远远送走。 半夜三更,赵构抱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换洗衣物,人站在一个小县城门口,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待小县城第二日开门后,他一问,这里是前金国五国城境内,现大宋依兰县。 赵构:“……” 好你个李纲,一送就送他到千里之外,送到边境小镇,连钱都没给,生怕他坐车回去是吧! 十年后。 “崽崽!快出来看烟花!我们新做出来的玩意儿!” 主公们十年如一日习惯性砰砰砰砸门。 陆宰嘴角一抽。 从某一天主公说漏嘴对他的爱称后,这些熊孩子就再也不掩饰了。 以前还好,现在他都六十好几了啊! 陆游咳嗽一声,拳头遮住嘴角笑意:“爹,你快开门吧,不然主公他们能把门拆了。” 陆宰斜他一眼,把门打开,一群哈士奇呼啦啦挤进来,一把将人扛走。 “务观!你爹我们先借走了!” “走吧走吧,明天记得还回来。” “来!吃糖葫芦!啊——” “我都长大……” 陆游被强塞了一嘴糖葫芦,酸甜味道将口腔挤满。 他突然就想到王师北定中原日那天,主公们风风火火过来,给他投喂一垛糖葫芦。 ——然后,蛀牙把他疼哭了。 “滋——” “砰——” 火焰高高升空,在天上溅射,若花盛开,又如星子坠落。 陆游抬起头,看那烟花璀璨。 “好美……” 他正要开口吟诗,却又怔怔瞧着火雨,亮色洒满他面颊,静静勾勒出一朵宁静的花。 瞧着瞧着,陆游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愿父母安康,主公们长命百岁,愿国泰民安,愿岁岁年年皆如此。 陆宰亲手点燃烟花。 入目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周边是此起彼伏抽气声。他微微笑着,想到什么,闭目祈愿:望四海无战争,望天下歌太平,望亲友长和乐,望主公…… 陆宰睁开眼,对上少年们带笑的眼神,心头一暖。 望主公,永远在笑。 “滋——” “砰——” “滋——” “砰——” “滋——” 烟花连响,将天空炸出个花团锦簇。 “祖父,天上好漂亮啊!” 十一岁的小少年辛弃疾指着天际,声音里透着喜悦。 辛赞乐呵呵地将孙子抱在怀里,乐呵呵地说:“解放啊,这么漂亮的场景,你要不要做一首词来听听?写篇作文也可以。或者日记呢?” 辛弃疾:“……” 他语气万分坚定:“祖父,等我成丁后,我一定要去参军!” 祖父好过分哦,发现他有作词天赋,就老是逼着他作词!不知道他更喜欢军伍吗! 我要从武!才不要从文! …… “爷爷!” “爷爷!” “曾祖父!” “哎!爷爷在这里呢。曾祖父在这里呢。” 宗泽满脸笑容,身边尽是儿孙。 次子宗颖前些日子人在外地任职,却仍然赶了回来,陪伴老父左右。 长孙宗嗣益,次孙宗嗣尹,三孙宗嗣旦,四孙宗嗣良,五孙宗嗣安,都拎着子女从各地赶回来,宗泽已是九十一岁,尽管平时吃好喝好,再加上不再郁结于心,人看着十分健康,气色特别红润,颇有些宝刀未老姿态。但终究是年纪大,子孙见一面少一面,每年,不论路途多远,宗颖等人都会赶回来。 最小的曾孙女宗素位被宗泽当着她父母的面拎起来。 宗素位被揪住后衣领,拼命挥舞着手脚。 宗泽中气十足地喊:“你们知不知道这娃儿在书院做了什么!她居然去挑衅别人!和人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