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没有掏出刀子,反而是神情愤慨,大拍桌子:“都还没考虑过割地赔款,官家怎么能一心南下!这把百姓置于何地,把家国置于何地!” 好混账的话! 韩世忠听了,脸上都是一副格外想杀人模样,亏得房里只有他们三个,赵构还是背对着他,不然以赵构那小心眼,绝对死死记住他了。 赵构听到这话,却是身体发飘,几乎要坐不住了:“所言甚是!甚是!” 他确实不应该,都没尝试过和谈,就一心想着逃跑,也不想想,光逃跑能跑到哪儿去,迟早要被逮回来! 赵构如今已经有七分信了眼前这年轻人,满脑子只想着让她给自己安太平:“君有何高论,速速说来,只要能说动金贼和谈,朕都可以答应!” “官家此前说到澶渊之盟,可还记得大宋正是签订了澶渊之盟才拖垮了辽国?”十九岁的衣衣开始发挥天赋技能——睁眼说瞎话:“澶渊之盟之前,宋辽交战不断,澶渊之盟之后,反而迎来了长达几近五十年的和平!百年间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这叫什么?这叫花钱保平安啊!战争一开,苦的是百姓,区区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比起大宋税收,如同九牛一毛,打发打发叫花子罢了。” 放屁! 赵构没有脸红,但眼神也飘忽了不少。 百年间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那是岁币买来的吗,那是辽国从萧太后之后就没什么明君了,国力日渐衰落,百姓困苦,政治腐败,靠的不是岁币,是对面国力衰退了! 你看换成金国,靖康之耻赔了对面不少东西,皇帝都赔过去了,耽误金国继续南下吗? 当然,对于政客而言,话不能这么说嘛。 “正是因为真宗陛下英明神武,知道金钱可以腐蚀人心,方才力排众议,定下盟约——不割地,只给钱。辽国那群叫花子得了钱之后,果真成了暴发户,只知贪图享乐,被咱们养废了!辽人如此,金人亦能如此!” 十九岁衣衣政治上确实不行,耐不住她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至少赵构听进去了,还听得全神贯注,捬掌大笑:“好!早听闻民间出高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话太符合赵构心意,简直讲到他心坎去了。 不用打仗,只需要给钱,金国还被钱财腐蚀,不久后就会自取灭亡。 这办法好!这办法赵构喜欢! “而且,官家你想想,金人只是一群蛮夷,他们不会织绸缎,不会制瓷器,这些东西不还是要来大宋购置?我们将钱给他们,他们拿到了钱,又在宋国境内花销,这些钱也就是在他们手上放一放而已,放一放,又回来了,还能赚取利息。” 越说越离谱,架不住赵构愿意相信啊! “朕愿意和谈,卿家快说一说,这谈……要怎么谈?” “官家能出多少价钱?我得知道国库还有多少银钱才行。虽说和谈便是漫天报价,坐地还钱,但我心里还得有个数才行。” “也不剩多少了……”赵构叹气。 十九岁衣衣神色莫名。 难道南宋初年确实特别难?赵构其实也不容易? “如今仅有巴蜀、江淮、荆襄等地能够收取财赋,岁入不满千万,能动用的金银钱绢,换算成铜钱,才二百万缗。” “……” 幸好她帮宗泽当过一段时间会计,二百万缗换成银子,大概是…… 五十六万八千二百六十五两银子? 好家伙,不仅够交澶渊之盟的费用,还够交重熙增币之后,每年银二十万,绢三十万的费用啊! 富宋真不愧是富宋,可惜富的不是百姓,是皇帝和士大夫。 十九岁衣衣一时被镇住了,赵构误会了她的沉默,斟酌着又开了口:“太少了么?二百万缗确实不多,我先前已经派人去变更茶、盐、酒三法了,若是金国那边愿意等等,明岁能再添三百万缗。五百万缗,这是底线,不能再添了!” “……”十九岁衣衣毫不犹豫地说:“五百万缗够了!官家快把银绢准备好,我带去和谈。” 赵构忽然反应过来:“你要带着银绢去和谈?” 天底下哪有这么和谈的,不都是先谈下来,再运钱财过去吗?这人该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十九岁衣衣不慌不忙:“官家,今时不同往日,我要是先和谈,回头走漏了风声,王云官人便是我的下场。倒不如先斩后奏。” 王云,一个在靖康年间领命去和金国商议和谈的文官,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在街头。 赵构还品出了那么几分意味深长:就冲百姓前两日堵宫门口的做法,这事如果暴露出去,难保他们不敢冲击行宫。 “好!就先把银绢带走!” “官家,还有文书,我私下带去,不然金贼如何能确认是大宋要与它和谈。” “好好好,文书,我这就写,还盖上印。” “文书上自称最好能谦卑一些,譬如那石敬瑭……” “好好好,谦卑,谦卑……” 韩世忠视力很好,看着文书开头那一笔一划落下的“臣构言”,从骨血冷到了灵魂里,简简单单三个字,如同大雪压竹,像是要把他脊梁压弯,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可是我们大宋的皇帝啊! 你怎么可以那么轻轻松松就写出这三个字! 你怎么可以—— “臣构言……” 宋民还未称臣,宋君却已俯首。 韩世忠咬着腮帮子,双手捏成拳,青筋一条一条暴起,又一条条舒平,疲惫充斥着那双眼睛,手指慢慢离开掌心,徒留月牙指印。 他看着那少年高兴地拿着墨迹未干的文书离开包厢,官家也并不后悔,反而像终于了却了一桩大事,长舒一口气。 “良臣。” “……” “良臣?” 韩世忠这才被惊动,回神后连忙行礼:“官家,臣失仪了。” 赵构好奇:“你在想什么?叫了好几声也没个反应。” 韩世忠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臣在想内子。” “哦?”赵构大笑:“良臣也是铁汉柔情啊。” 韩世忠拱拱手,没有说话。 赵构又道:“不过良臣暂时不能想夫人了,朕有件要事需你去办。” 韩世忠再次拱手,弯腰行礼。 “这次和谈,你挑上一些人护送银绢,若那人是骗子,就杀了他,取他头颅回来。对了,不要告诉士兵你们去做什么,一切等瓜熟蒂落再说。” 韩世忠沉默了一小会儿,点头:“臣……遵旨。” * 在一个夜晚,一车车银绢离开了扬州,为了掩人耳目,走的陆路。 黑暗的原野上方悬着一轮银饼,照亮了这桩羞耻而隐秘的交易,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