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政治,但没关系,她可以找懂政治的来帮李世民。术业有专攻嘛。 * 李世民回到宫中,抓紧时间召见马周, 第一个人刚离开没多久,李世民就抓心挠肺,又派了一个人。第二个人恐怕连宫门口都还没到,李世民站在议事的殿中,来回走,急迫地又派了第三个人出去。很快,第四个人也被催促着出发了。 四位天使到达时,常何正热情地给马周夹第二个鸡腿,“这次文章,多亏有卿执笔,不然常某便要出丑了。” 马周自然是连声谦卑,说自己是食客,当然该为主家分忧。 然后,四位天使就到了。 马周呆滞。 常何呆滞。 一份文章,陛下居然如此重视?连派四人过来? 常何看马周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听闻是陛下召见,马周颇为不舍地瞥了眼自己最爱的鸡肉,这才拭了嘴,匆匆跟随天使进宫。 李世民一见他面,好生礼贤下士一番,然后才开始问计。 听说还是科举之事,马周垂头答话,眉眼依旧恭谨,语气里却带着傲然之意。 “陛下所问,臣还有后计,只是当时文章里不便指出,怕被世家人知晓。” 听他话里所说,是笃定自己的才华能让李世民召见了。 李世民眼睛一亮。 他正年轻,最欣赏的就是这种骄傲自信,却又才华横溢的人。当场亲热拉着人坐下,还亲手倒了杯水递过去,“卿速速说与我听。” 马周捧着那杯温水,眼神闪烁几下,温水自掌心流暖,转为满腔被重视的感动,“陛下……” 他顿了顿,口齿清晰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臣知陛下欲动世家,然而,如今并非良时。朝廷还需世家之人做官,辅佐朝政。可动世家,却不能大动,一旦大动,将世家逼急了,鱼死网破,不论寒门还是布衣,尚撑不起朝廷诸多官职。” 李世民认同地点头。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不管不顾直接对世家举起屠刀的原因。 马周:“此前臣提议科举扩招,还有后文未说。此扩招,臣提议,世家子弟用一份考题,寒门与布衣又用另一套考题,后者比前者更易一些。” 青霓如果在场,就立刻懂了马周想表达的意思:好家伙,除了降分录取,还有不统一的分数线啊! 这对于师资不足的寒门与布衣而言,的确是一个利于他们的政策。 只是…… 李世民迟疑,“若是如此,怎能保证他们的才学,又如何公平于朝中诸卿?” 马周笑言:“陛下不令他们进三省六部便是。” 寒门和布衣,当然是去基层啊!再降低难度,也不至于是个人就能考上,还是有一定含金量的。然后,让他们去基层积累经验,做个几年官,有政绩了再提拔进中央,到时候,其他大臣对此也不会有意见。 李世民眼睛蓦地更亮了。 翌日,众臣皆知,当今圣天子于常何家中寻得一贤才,与其秉烛夜谈,大为欢喜。 特令其去门下省供职。 从布衣一跃为官身,众人皆羡之。 第175章 噫我中了 五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孔颖达马不停蹄让官学成立了。 孔家发动子弟抄《诗》与《礼》, 各三十本的抄本,一日之间抄完。 课本准备好后,孔颖达亲自去县里乡中, 挨家挨户敲布衣的门,询问各家父母愿不愿意将孩子送到他那儿学习,然而, 收到的大部分回复都是—— “俺娃儿要种地咧, 哪有空子去念书。” “不去不去,读书有什么好。” “你是想要骗走我儿子对吧!快滚,不然我打人了!” 走遍长安县与万年县, 及周边小村,又去了稍远的地方,百里之内的人家,官学三十个名额, 孔颖达愣是只领回去十人。 大多数人都是任他说破了嘴皮子,哪怕说官学不收钱,也绝不让家里孩子跟他走。 作为孔颖达的亲孙子, 孔惠元陪着他大父四处走动,一开始热血沸腾,琢磨着自己要做一番大事业,如先祖孔子那般有教无类,收三千弟子传下己道,然而, 每走一家, 沸腾的血液便凉上一分, 直到走完百里, 走破了二三双鞋, 一身热血凉了个透,唯有脊背冒着走路出来的热汗。 “大父……”孔惠元迷惘着双眼,“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来念书?” 他出身于山东孔家,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入目皆是好学之辈——有富贵的,五更天就爬起来背书,有囊中羞涩的,为人作字画赚钱,宁可天天白粥,也要将钱财省下来买书籍,买笔墨纸砚。或是学生追着夫子询问不解之处,或是外来者走上百里路,只为求学。 怎么会有人……送上门的读书机会,都不要呢? 这么一趟下来,孔惠元整个人都傻了。 孔颖达叹气:“他们是穷怕了啊。” 垂眼看到孙子仍旧困惑的表情,孔颖达拍了拍他被汗水打湿了衣料的背,“惠元,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你说,他们衣食足了吗?” 孔惠元摇摇头。 “是啊,他们不说衣食足,有一些人家,连衣服都没有几件,全家用着一套衣服,谁出门谁就穿——他们种地都是晚上种的,知道为什么吗?” “……”孔惠元憋了半天,声音细若蚊蝇:“因为晚上附近没人,就不会看到他们光着身体。” 孔颖达沉默了一下,才道:“是啊。所以,他们才不肯放孩子去读书。在他们眼里,读书要读很久,还不知道能不能当上大官,拿到俸禄,但孩子种出来的地是近在眼前的。” 孔惠元不解:“种地能挣多少钱?当官挣得岂不是更多?哪怕没考上科举,会些学识,给富人家,或者哪些权贵,世家家中做教书先生,又或者卖些字画挣钱,为书坊抄书,街头巷尾替人誊抄书信……赚来的钱财总比地里刨食多吧?” “你懂这些,他们懂么?” 孔惠元如遭雷击,大白脸苍凉如纸,满脑子都是大父说的这句话。 他们懂么? 他们自然是不懂的。若是懂了,勒紧裤腰带也会将孩子推进孔颖达的官学里。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怜的贫民,他们只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在自己划出的圆圈里挣扎着求生,不敢往外迈出一步。 “他们尝试不起,我们失败了还可以白手起家,他们已经失败不起了。”孔颖达叹息着说,“你和他们说读书当了大官,有朝廷发放米粮田地,他们是不懂的,那太遥远了,可你若是说,去官学,每个月能领三斗米……” 孔惠元接话,眼眶有些红:“他们就会欢天喜地将孩子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