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去,抹了抹眼角:“民妇不过一介寡妇,拉扯着孩子艰难求生,谁料到又遭王俸欺凌,冤屈无处可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来寻大人了。”说罢,哭诉道:“还望大人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救救民妇罢。” 王广俊脸色一白。三年来,沈澜礼物送得殷勤,却从没有一次提及过她待自己的救命之恩。谁料到她偏偏当着今日这么多人的面,揭开了这桩往事。 “沈娘子对王大人竟还有救命之恩?”赵立惊诧道。 在座的富户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哎呀,从未听过此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娘子怎得往日里不提?” 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沈澜拿蘸过姜汁的帕子揉了揉眼角,哀声道:“哪里就有什么救命之恩呢,不过是来了洪灾,沈家扶危济困,帮了大人些许小忙罢了,不值一提。” 在座的各位没人是傻子,个个心明眼亮,纷纷笑道:“没料到沈娘子竟救过王大人。” “沈娘子实在功德无量。” 王广俊听着耳畔声音,颇有些恼怒。民变的事总督、巡抚、布政使、镇守太监都知道,根本瞒不住。 他原本打算顺势将沈澜下狱,届时她便是罪魁祸首。自己事后补救,责任也能小一些。谁知对方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破此事。 这下好了,他若强将沈澜下狱,对方本就是个寡妇,一个欺凌孤寡、罔顾救命之恩的名头栽上来,保不齐谣言传着传着能变成他构陷救命恩人。届时他在士林里,名声能顶风臭出十里地。 王广俊虽私底下跟太监勾勾搭搭,但他还没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沈娘子救命之恩,王某日夜不敢忘。”王广俊满脸真诚:“说来沈娘子也是可怜,无故被那王俸焚毁家宅,肆意欺凌。”语罢,深深叹息一声。 沈澜心绪稍松。心知王广俊这是答应了,在上报给布政使的奏折中进行润饰,将沈澜描绘为纯粹的受害者。 “多谢王大人怜悯。”沈澜柔顺道。 王广俊便温声道:“沈娘子乃我王某救命恩人,今后若有所求,王某在所不辞。” 沈澜心知,这意思是以后有事就别来找我了。 她半点都不惧王广俊这种半威胁半警告的话。民变一起,王广俊必要遭殃,别说来对付沈澜了,他那官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呢。 “大人高义。”沈澜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众人也纷纷称赞起来,这个说“大人有恩必报”,那个说“大人厚道。” 李心远无奈,眼看着沈澜最大的危机解决了,心知此女绝不会再出头。 如今,危机最大的不是沈家,而是富甲湖广的李家了。除非沈澜真的衰到极致,又被新的矿监税使看上。否则矿监税使来了,必是他李家先倒霉。 李心远没办法,只好带头,卖惨、收买,胁迫,拉关系,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求王广俊上奏折,祈求朝廷撤回矿监税使。 这一次,沈澜只随众人附和,不再多言。 待沈澜离开武昌府衙,已是申时末,残霞夕照,归云如絮,驾车的六子将沈澜带到了石塘桥附近的小宅中。 “夫人,时间太紧,便只买了一进的宅邸。”候在门口的谷仲见沈澜下了马车,便匆匆拱手致歉。 沈澜摆摆手,笑道:“多谢谷叔了。”说罢,又对着六子道:“去彭家将潮生接回来罢。” 六子领命,匆匆而去。 “夫人,这宅子颇有些陈旧,若要尽数修葺完毕,少说也要半个月。”谷仲跟着沈澜身后,忧心道,“与其这般,倒不如夫人先住江米店的后院。” 沈澜摇摇头:“江米店里人来人往,到底不安全。”说罢,又宽慰了他几句,方才进了正房。 正房稍有些陈旧,谷仲已请两个粗使婆子擦洗一番,又去漆店里采买了些桌椅,床榻之类的家什,再加上帐幔、桌帷,便已到了酉时。 沈澜倦怠地揉揉眉心,她连轴转了两天,疲乏至极,本想等着潮生回来再歇息,谁知趴在双勾如意马蹄腿方桌上,昏沉睡去。 流云纹铜烛台上牛油烛徐徐燃烧,蓍草大方瓶内插着两支含苞欲放的山茶花,兽首博山炉里四弃香烟气袅袅。 沈澜好梦沉酣之际,忽觉脸颊微微泛痒,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正好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娘。”见沈澜醒了,潮生立在原地,眼眶里都滚着泪花。 沈澜惊诧,往日里潮生见了她,必要黏黏糊糊的让她抱,怎得一日未见,竟成了这般。 “这是怎么了?”说罢,沈澜便张开双臂,笑盈盈唤了一声“潮生”。 潮生本来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让娘抱的。他还想忍住不哭的,可沈澜一唤他,他的眼泪就忍不住了,扑上去,勾住沈澜的脖子,把头埋在沈澜的脖颈里,带着点哭腔道:“娘,我好想你呀。” 沈澜心中酸涩,连忙道:“娘也想你呀。” 潮生哽咽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止住眼泪,闷声道:“娘,我想学武!你给我找个师父好不好?” 对于学武一事沈澜倒不惊讶,潮生活泼好动,玩具房里有好多小木剑小木刀,还有一匹神俊的小木马。 沈澜只以为潮生被昨晚的事吓坏了,见了自己才会哭。便拍着潮生的脊背安抚他:“学武强身健体,当然可以。” 见她答应,潮生便抹抹眼泪:“等我学了武,当上大将军便好了。”说罢,龇出虎牙,恶狠狠道:“等我当了大将军,就杀了欺负娘的人!” 沈澜一惊,潮生才五岁,性子开朗,活泼精怪,怎会忽然这般凶狠偏激?转念一想,一个五岁的孩子,骤然遇见家宅被焚,外头贼人强攻,母亲逼他离开,只怕被吓坏了,性子大变也是常有的事。 沈澜心中生疼,又愧疚难当,便抚摸着潮生的脊背,笑道:“将军只在战场用武,哪里有张口闭口便要杀人的。” 潮生倔强的摇摇头,却不肯说话了。沈澜无奈,只好抱着潮生道:“娘明日带潮生出去玩,可好?” 玩上几日,忘记昨晚的事。否则潮生若养成了偏激阴鸷,好勇斗狠的性子,那可如何是好? 潮生摇摇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认真道:“娘,我明日想去先生那里读书。”说罢,又道,“等找到师父,我就晚上回来,跟着师父学武。” 沈澜叹息一声,心知他这是受刺激了,便哄他:“最近半个月,外头乱,潮生便不要每日往外去了,玩上几日便在家中跟着六子学学武艺,等娘找到好的武师父再说,可好?” 潮生郑重点头,又正色道:“娘,外头那么乱,你也不要出去了,可好?” 沈澜轻笑,也郑重点头。潮生这才破涕为笑,搂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