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已经忘记了,但是骨骼却还会替你记得。 俞清昀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她微微仰头看向浓黑的天空,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一幕幕的画面。 高中时,她和池彻的接触实在不算多,不是一个年级,不是一个班,朋友圈毫无交集,甚至就连吃饭和娱乐都断不会到同个场所,完全的,实实在在的,两条平行线。 交集最多的,便是那个星期的西餐厅。 过山车似的,将她心情抛高,晕晕乎乎后,又拉扯着她疾速摔落在地的一周。 于她而言的无法忘却,却是于他而言的可有可无。 如果他们身处的世界是一部漫画,他会是分镜中当之无愧的主角,而她最多只会是背景里的一个小黑点,一个连五官和身体都不配拥有的小黑点。 但是今天,这个漫画主角却突然回了头,站到了她这个小黑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谈恋爱。 十五岁时开始的暗恋,在十九岁这年实现了。 然而实现的这一刻,她却觉得,似乎比起得偿所愿带来的激动心情,她更多的,却是无法排解的难过和委屈。 …… 兜里手机振动起来。 俞清昀一边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掏出手机看。是俞华月打来的,应该是在问她怎么还没回去。 担心自己的哭腔被俞华月听到后不知如何解释,俞清昀想了想,挂断了电话,转而给她发了条短信过去,说她已经到小区门口了,马上就上去。 发完短信后,俞清昀又绕着单元楼走了两圈,抽纸将眼角泪渍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确认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后,她才上了楼。 三楼,摸钥匙开了门。 家里客厅的大灯还开着,电视也还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还没结束,衬得家里很是安静。 俞清昀边换鞋子边喊了声:“妈,魏叔,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她皱了皱眉,慢吞吞地趿着拖鞋进去,俞华月他们房间的被子整整齐齐折叠着,床上也没有皱褶。 人呢?难道是出去过零点了? 俞清昀转身回客厅,想着给俞华月打电话,刚摸出手机,视线一撇,厨房门边有一双脚。 一只脚还赤着,拖鞋被踢到一边。 她心里一慌,连滚带爬扑过去,见俞华月倒在厨房门边不省人事,后脑勺被磕出血迹,手里抓着的手机还停留在给她拨号的界面。 俞清昀脑子里嗡一声,脸色霎时发白。 “妈……妈!” 她急忙跪到俞华月旁边,大喊了她好几声,又做了医生交代的急救措施,俞华月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又抬头大喊魏明泽,魏明泽似乎也不在家。 俞清昀手指疯狂颤抖着,摸出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 …… 真是一个颠簸的2013年伊始。 才短短三个小时不到,俞清昀随着救护车又一次来了市医院急诊区。 医生迅速给俞华月注射了免疫类的液体,没多久,俞华月被推出了抢救室,被推到了观察室进行观察。 医生建议立刻办理住院观察。 俞清昀跑上跑下帮俞华月办理了住院手续后,被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俞华月是乳腺癌晚期,几个月前就查出有器官转移,目前正在做化疗和配合靶向治疗。 医生说,今天的晕倒应该是因为俞华月种瘤转移到了肝脏,引起肝脏代谢异常,进而导致大脑缺氧发生昏迷,后脑勺磕碰出来的伤都不太碍事,只是她这病…… 医生叹了口气,说劝家属随时做好心里准备。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迎面劈了过来,把俞清昀浑身都敲得粉碎。 她恍惚了下,连忙扯住医生袖子问,不是前段时间才说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吗?为什么这会儿会突然…… 医生每天都在和这样的家属打交道,大概也是习惯了,只语气很平淡地告诉她说,影响癌症发展的因素很多,任何人都不能保证病人未来的病况会如何。 总之,家属需要做的就是多陪伴病人,尽量不要留她一个人,也要让病人保持良好心情…… 医生顿了顿,又道,比如今天,是不是家属就留病人一个人在家了?他摇头叹息道,幸好也算是送医及时,若是再耽误一会儿时间,或许就真的会有不幸发生了。 …… 俞清昀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扶着墙边慢慢蹲下去。 视线盯着斜下方。 她又想起俞华月晕倒时,手里握着的手机。那时候,她应该是晕倒了后,竭尽最后一丝清醒给她打的电话。 而她那时在干什么? 她还沉浸在暗恋成真的欣喜中,自以为是地挂掉了俞华月的求救电话。 如果今天俞华月真的有点什么,那么……她就是亲手杀掉母亲的杀人凶手。 俞清昀缓缓将头埋到双膝间,胸口上下起伏,努力地喘着气。 巨大的负疚感席卷上来,快将她整个人淹没。 不知蹲了多久,医院走廊忽地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像真在奔丧似的,魏明泽痛苦流涕地五官都皱在一起,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身上还混杂着极其呛鼻的烟酒味,把俞清昀从地上拉扯起来,带着哭腔问:“你妈呢?你妈怎么样了?!” 没等俞清昀回答,他又兀自握拳捶墙,大声哭喊着:“你妈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啊!我也跟她一起死了算了!” 俞清昀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仍由魏明泽拉扯着她来回晃动,周围无数人投过来打量目光,小声咬着耳朵,神色怪异,她似乎也不介意了。 好一会儿,她才长叹出一口气,拉拉旁边的魏明泽:“别哭了。” 她慢吞吞坐到椅子上,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艰涩着嗓音说:“我妈现在没事,还在观察室,我给她办理了住院,应该一会儿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魏明泽哭声即刻止住,拿纸西里呼噜地擤着鼻涕,然后废纸扔垃圾桶,坐到她旁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魏明泽拍了拍俞清昀后背,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你妈这命可太苦了啊,这破病折磨了我们全家人多少年了——” “行了。”俞清昀耐心告罄,听得头疼。她长叹一声,没忍住说,“你这会儿哭什么哭啊?今晚出去打牌喝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担心我妈?” “我……”魏明泽一噎,“我那是……过年的嘛,过年还不能休闲下了?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妈今晚会晕倒……” 俞清昀扯唇冷笑了声,手撑在额头上没说话。 安静了几秒。 魏明泽忽地想起了什么,心虚的神情瞬间隐去。他从板凳上慢悠悠坐起身:“不过清昀啊,魏叔听说……你妈晕倒的时候,你也不在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