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颤抖,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 产屋敷家里养着许多医师,一转眼死了两个,剩下的个个都战战兢兢,一听见消息,即刻便连跑带爬地赶了过来,生怕来玩一刻,惹怒了眼前的家主,叫他们会步死者的后尘。 进门看,少年怀里抱着面色惨白的少女,她满脸是血,双眸紧闭,呼吸微弱,显然是奄奄一息了。 而乌发少年抬头后,却是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妻子放下,然后看向他们,难得露出几分急切。 医师们一愣,这才意识到,他们被急匆匆地请过来,竟不是为了救治濒死的夫人,而是要继续替这个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康健几分的家主看病。 而可怜的夫人,自从医师进来,他便再没看她一眼,像是放下了一件物品,如此自私凉薄,实在是叫人寒心而又畏惧。 地上的侍女们连忙把她抱起来,哭着给她擦脸、换衣裳,又把她放到床上,静默无声地流泪,医师们也不敢说话,连声音都在颤抖,产屋敷一族的暗卫依旧守在他身侧,像是老虎的爪牙,可怖而又可悲。 这样冰冷寂静的雪夜,医师们不断地替他看诊,不断重复同样的答案,但直至月色都显得黯淡,产屋敷无惨都觉得身在梦中。 他日后,真的再也不必遭受病痛的折磨了吗? 他不敢相信。 可是身体里澎湃生机正如同海浪般卷卷而来,他从前梦寐以求,而又厌恶的活力,现下是如此地真实,叫他即使熬到现在,也不见丝毫疲累。 他闭上双眸,仔细感受了许久,耳边忽然传来模糊的声响,产屋敷无惨低头看,是几个侍女。 她们满脸是泪,哭着朝他磕头,“啊啊”地哀求着,少年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妻子。 被他亲手喂了毒药,即将命赴黄泉的妻子。 “去看看夫人。”他心情说不出来的愉悦,连语调都透着轻松惬意,医师们熬了一夜,疲惫而又恐惧地看了他一眼,没多久,便给出了少女中毒颇深,无药可解的答案。 对于这个结果,产屋敷无惨毫不意外,就连表情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此时此刻,除了自己还能继续活下去的喜悦,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你们且先全力救治她。” 说完,少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迫不及待去感受新的世界,新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精力分给别人。 …… 那之后,他渐渐可以站起来了,又逐渐可以顺利地行走,不再畏惧寒风…… 过了半个月,少年才将这份泼天的喜悦慢慢消化,时刻激荡的心终于疲惫,想要停下来稍作歇息一番之时,他才恍惚感觉到孤独。 因为风起之时,再没人会扑过来,将他的手抱在怀中,又朝他笑,笨拙地替他挡风了。 那是他的妻子。 如今,她卧床不起,他分明可以四处走动,却竟然有一种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感觉。 实在是太荒谬了。 一边这样想着,少年一边踏进她的院子。 帘子挑起,她不似他想象中那般鸠形鹄面,形容枯槁,反而因为苍白的面色,更添了几分柔婉哀弱,叫人心折。 他在她身侧坐下,喊她,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像从前那样将手指搭在她的脸颊以后,也再看不见她醒来,朝他弯眸。 他知道自己下的毒有多重,那时候,他生怕她被人救起,叫他在地底孤单,是以,她如今是真的药石无医,只等鬼差索魂。 她要死了。 这种似有若无的呼吸,这样微弱的心跳、惨白的面色,代表着她逐渐消逝的生机。将死之人他见过无数次,他再是熟悉不过。 从前视若无睹的,觉得畅快的,毫不犹豫剥夺他人性命带来的愉悦,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另外一种恐慌。 这种恐惧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无暇细想,他只知道她不可以死,她是这世间唯有的一个,是他的妻子,是会毫无怨言地为他付出性命之人,他还活着,她也不可以死! “医师呢?” 产屋敷无惨抱住她,耳边又听见叮铃铃的铃铛声,少年一喜,连忙低头看,她依旧双眸紧闭,不曾醒来。 那熟悉的铃铛,依旧被红绳系在手腕,方才发出的声音,只是因他动作响起的罢了。 难道从此以后,她便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朝自己抬手,在家里到处奔跑,制造声响了吗? 想到这里,先前那些恐慌都加倍袭来,一同落在了实处,也是此刻,他才有了她要死去的实感,叫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呼吸不畅的滋味,少年攥住她的手,满脸急切:“叫医师过来,快点!还有阴阳师,巫女,全都去请!” 她不可以死,不可以! 产屋敷家顿时乱作一团,到处出去请人,但医师束手无策,请上门的阴阳师也叹息摇头,只有巫女看着她,慢慢说道:“夫人中毒至今,也不曾死去,想来,她是受到了神明的怜惜。” 神明的怜惜……? 产屋敷无惨抱着妻子,抬头看,眼前的巫女神色虔诚,劝道:“公子带夫人来神社吧,若是能够祈得神明的眷顾,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祈福吗…… 产屋敷无惨低头看,怀里的少女消瘦了许多,却依旧美丽,像是受到了责罚的神女,全然不似将死的病人。 这样不同寻常,使得少年又燃起了一些希望,他慢慢抚上她的眼睛。 神明……还会眷顾你吗? 岚山,穿过重重鸟居以后,便到了可以祈福的大殿。 少年抱着自己的妻子,慢慢跪在神像的面前,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期,父亲牵着孱弱的他,教他如何祈福,教他如何虔诚,如何向神明祈求。 他那时远比现在虔诚、努力得多,他无数次满怀期望地来,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局。 现在,换作他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妻子,来向神明祈福了。 产屋敷无惨闭上眼,心里空茫茫的,什么也没想,他怀疑,困惑,对于这些神明,他心中除了恨和厌恶,再也装不下别的,这要他如何虔诚,怎么祈求? 旁边的巫女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怀里美丽的少女,抿抿唇,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巫女,一同舞了起来。 产屋敷无惨看着她们虔诚而又努力地祈求,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和对神明的崇敬,心里只觉得讽刺。 这世间哪怕有神,现下,他和他的妻子,也尽数都是被厌弃的可怜虫罢了,如若不然,穿过鸟居之后,她便该醒了,不是么? 一日没有结果,巫女们也并不放弃,日日为她祈福,二月初,平安京下起延绵的雨,岚山的青叶冒头,生机勃勃的春天,产屋敷无惨正在被巫女们支使着编春祭要用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