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暖香,两个人一前一后踩在灯芯草席上,就看见乌发少年坐在暖炉旁边。 他像是已然等了许久,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听见脚步,幽幽地望过来。 “父亲,葵。” 在这样的天气要他出门,实在是难为了他,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少女心疼得要命,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满眼担忧:“少主大人……” “你怎么出来了?” 家主拧起眉,见少年狼狈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轻轻叹了口气,扯了一张毯子将他裹住:“你在这里也好……今夜,我便要将预言的结果告知她了。” 这口中的“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羽生葵看了家主一眼,又看看无惨,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便也隐约有了猜测,下意识扯住无惨的袖子,露出惊惶不安的表情:“家主大人,我、我,我不想听。” 二人相依相偎,一个神色冷硬,在这样的雪夜前来,病骨不肯弯折,一个泪光涟涟,扯着意中人的袖子,满脸哀戚地看着他,产屋敷家主不由得生出一种棒打鸳鸯的罪恶之感,好一会都无法开口。 “求您了,呜……”哪怕是再硬的心肠,也会败在这样的眼泪之下,男人静默良久,想起那样严重的后果,才终于别开眼,不忍地说道:“葵难道想遭受神明的厌弃吗?” 她哭声一顿,男人接着劝她:“你那位意中人……” “父亲。” 少年咳嗽着打断了他,苍白的手掌搭在她的脑袋上,安慰小狗般爱抚了几下,低头看着她:“我再和父亲说说话,你一会再过来。” 她没有半分犹豫,提起裙摆,从这里逃了出去。 铃铛声渐远,好一会,产屋敷家主才看向自己的儿子,紧紧皱起眉:“无惨,你这是想做什么?” “父亲……” 一向清冷自负的少年,此刻声音颤抖,语气哀求:“我们两心相悦,您知道的。” “……” 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家主呵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叹气:“无惨,你已然年近二十,纵然两心相悦,又能如何?” 谁都知道,产屋敷家这位孱弱的嫡子,是没法活过二十岁的,难道真的要为了短暂的相伴,让她付出惹怒神明这样大的代价吗? 少年低着脑袋,久久不曾言语,肩膀颤抖,咳得剧烈,再次抬起头来时,竟然满脸是泪,目光哀求。 “父亲……我这一生,从未有过什么畅快的时刻,也从未想要拥有什么东西,求您了,我苍白贫瘠的一生……咳、咳……” “我已经写好了信,待到人日节,便会带她去参加白马节会,麻仓叶王也会出席,到那时,我相信,只消她看一眼,命中注定的意中人终会将她打动。” 产屋敷家主顿了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便硬下心肠,接着说道:“此事无可转圜。” “果真无可转圜吗?”他问。 “天意不可违。” 家主看着他:“无惨,你理应明白这其中含义。”多少次,他带着爱子求医问药,却不得解脱。 “我知道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般,呜咽着哭,像个绝望无助的孩童。 家主叹气,倒了杯暖茶塞进他手里,语气也柔和下来:“这样的雪夜,你又何苦来这一趟。” “父亲,我不甘心。”少年捧着茶,手剧烈颤抖起来,茶水将他的手打湿,家主低头看了一眼,想伸手接过,却被他哭着躲开。 “但是这样不甘心的时刻,已然伴随了我的一生,但凡是好的东西,都是不属于我的,我该习惯的,我该明白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家主又痛又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在爱子终于释然,将茶递过来的时候,家主满怀欣慰地一口饮尽。 只是短短一瞬,他便尝出其中有异,瞪着双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却没有言语,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腰间的一串钥匙扯下来,一边七窍流血,一边将钥匙塞进少年的怀里。 “这是、家主、的……”后面的音节渐渐模糊,男人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产屋敷无惨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钥匙,看了许久,直到细碎的铃铛声响起,梨香扑面而来,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少、家主大人,他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不理会她,只是盯着她笑,笑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家主的尸体还躺在他脚边,血流如注。又有冷风刮过,檐下灯笼晃动,光线明灭起伏,诡异而又惊悚。 羽生葵是真的被吓到了,下意识退后两步,产屋敷无惨立即止了笑,直勾勾地瞪着她:“你怕我?” 少年乌发凌乱,眼尾通红,衣襟上满是被他咳出来的鲜血,狼狈而又妖魅,好似一只艳鬼。 她怔怔看着他:“我、我不怕的。” 少年又笑,兀自咳了一会,终于从疯癫的状态中走出来,看向她,问道:“是你给父亲下的毒?” “……毒?”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家主,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死的,眼泪顷刻落下来,摇着脑袋往后躲:“我没有!” “谅你也不敢。”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朝她招手:“过来。” 羽生葵让系统屏蔽了自己的嗅觉,才慢吞吞挪过去,伏在无惨的膝盖上,听他准备怎么收场。 “我病重,活不了多久了,他们害死父亲,就是想谋夺产屋敷的家主之位。” 少年抬起她的脸,说道:“下一步,他们便要陷害我,令我罪名加身,不能帮父亲复仇,再加害于你……从今往后,唯有我们二人彼此相依了。” “只有你听话,才不会落入别人的圈套。”他轻轻说。 “葵知道了……” 她惶然不安地扯住他的袖子:“葵都听大人的。” …… 大晦日,七窍流血而死,产屋敷家主死得惨烈,新年的喜庆尽数化作了沉痛的哀戚,至于凶手,目前还没有头绪。 没有人怀疑无惨和葵,即使他们是最后与家主独处的人,但一个病弱难行,一个又柔弱稚嫩,皆是依附在那颗大树上的藤蔓,家主死了,最难熬的便是他们,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将自己的靠山推倒。 葬礼上,少女穿着黑色的和服,哭得肝肠寸断,刚刚继任了家主之位的少年坐在她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冷厉。 他的父亲有几个兄弟,父亲死后,他们变得不再恭顺,话里话外,都在让他让出家主之位,安心养病,但无惨哪里甘于将权利交到别人手里,更以己度人,认为一旦他落入下风,那些叔叔们就会立即杀了他,不留后患。 是以,少年日夜防备,杀心渐起。 将大家都聚在一起的葬礼,就是动手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