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而已。 但路梨矜答不出这句违心的不想。 初学戏多少是带着厌恶情绪的,被逼迫着学习,日复一日,可后来呢?融入骨血里的习惯无法被抹煞。 父母和爷爷相继离世后,李澄曾经问过她,“你还要学下去吗?放弃也没关系的。” 十一岁的路梨矜不假思索地回,我要继续唱下去。 再后来年岁深长,当初的小女孩开始逐渐意识到人不是仅靠兴趣爱好就能活好的,她*开始有意识的为自己谋划安稳的出路。 “我想。”路梨矜听见胸腔震荡发出的轰鸣,“可我还没想好。” 李澄不再追问,拍了下她的肩头,平静宽慰道,“只要你想就好。” 路梨矜嗫嚅,到底没有再开口,她仰起头,看见天边烧红的晚霞,伸手指着天空说,“您还记得吗,您收我那天,晚上我留在您家里吃饭,师母教我背诗。” “记得。”李澄起身,走到庭院中间,回身讲,“当时你就站在这个位置,背的是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时你就只有这么高。” 李澄手掌卡在自己腰线以下,比量着高矮,路梨矜盈然,走过去蹲下,把自己的头贴上老师的掌心,“我现在也就这么高。” 来喊他俩吃饭的师姐目睹了这幕,没有马上出声打破,而是掏出手机定格。 薄光晕融笼在一老一少师徒俩周身,仿若时光倒流十五年。 第33章 ————————— 厨子在家里保有绝对的话语权,故此路梨矜在饭前抽签时不幸抽中表演卡,且被掌勺师兄点播《锁麟囊》后,怀着崇高的敬意,特意多扒拉了半碗饭,吃得肚圆。 这位掌勺师兄姓傅,单字一个麟,祖上是鲁菜名厨,传说给雍正做过御厨,他名下有两家私房菜馆,不提前半个月预约根本吃不上,然而这只能算副业,傅麟的主业国家京剧团副团长,是传承李澄衣钵的大弟子。 在李澄的院落里能看到微缩的众生平等,师徒关系将大家紧密的相连在一起,任他登台高唱或是官场大杀四方,到了老师家都得挽袖子端菜吃饭。 给路梨矜介绍教学工作的师姐自陕西回京,带了满后备箱大黄杏,饭后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吃杏听戏。 京剧旦角分为四大流派,梅、程、荀、尚。 李澄是正统的梅派传承人,在座的师兄师姐们也大多主修梅派,路梨矜是学程派出身的,无他,她亲爷爷是程派 《锁麟囊》是程派经典戏目,她信手拈来,不算为难,只是今天从凌晨和楚淮晏造作到上午,哭叫得太多,嗓子难免有些不舒服。 路梨矜第一声调没起来,笑着摆手让为自己伴奏的师兄妹暂停,“等我一下,我喝口水。” 她小口抿着茶水润喉,又虚咳了两声清嗓子,给自己找台阶解释道,“早起有点儿感冒,不好意思,我们重来。” “那你别唱了,整得我们谁差你这折戏似得。”师姐心疼她,打趣揶揄着,不许她再唱。 偏偏路梨矜性子倔,决不允许自己因为沉溺翻。云覆雨而丧失专业能力,“不碍事,我好啦,你快把京胡给我拉起来。” 大家拗不过她,只能配合奏乐。 夏月夜晴朗,微风轻拂脸颊,四合院里飘出幽咽婉转、收音归韵皆无可挑剔的戏腔。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院檐下白炽灯明亮,衬的路梨矜素颜粉嫩娇俏,她气催音发音,音色明亮动人。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路梨矜的师门在她面前,而她的恋人伫立在院外,天际弯月亦垂眼窥视。 从初见到今天,满打满算有半年,楚淮晏还是头一次听路梨矜在有伴奏的情况下,不带任何想法情绪,单纯的唱完什么东西。 他不听戏,也懒得懂,哪怕小时候被迫陪着老爷子听了很多,也不过是磨耳朵能分辨好坏罢了。 名角楚淮晏见过许多,路梨矜唱得自然是好的,但还称不上角,奈何就是有根丝线,似有似无的在心间缠绕,时而收紧轻箍,时而撩略拨动。 楚淮晏突然很想见到路梨矜,虽然距离他们上次分别,还没超过六个钟头。 往日那些戏谑应慎行的话语竟都莫名其妙的回旋镖到了自己头上。 青白的烟雾将视线模糊,楚淮晏昂首,余光突兀的扫到隔壁宅院里探出院墙的榆钱枝干,久久未能再挪开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始终未能按下发送键。 答应过她等她结束再来接,是他来早,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打扰。 夜色完全笼罩帝都,开始陆续有人从四合院院门里走出来,楚淮晏立在斜对面的路灯下抽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出来的每个人。 一个、两个…… 对话框里那句没发出的消息被删改成了:[我看起来像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吗?] 发送键却迟迟未能按下去。 算了,楚淮晏如是游说自己,反正总有路梨矜哭得时候,就不必在这里浪费眼泪了。 **** 路梨矜是故意磨蹭到所有人走光才出来的,她有意识的遮掩着自己与楚淮晏的关系,做不到如他般坦荡自若,更不希望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师长忧心或多想。 她垂眼数着被月光泼过的地砖,数到第二十八个才起身,食指勾着两个装的鼓鼓的塑料袋,甜声与李澄挥手告别,“那我也先走啦?” 李澄彻着茶盏,坐在摇椅上冲她一点头,叮嘱道,“等到寝室了告诉我一声。” 每次都如此。 只是今天路梨矜心虚,她揉了下鼻尖,“好呢。”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世上就是有种人天生扎眼到不能忽略,楚淮晏今天穿得很随便,西裤配白衬衫,大学校园里扔块石头能砸到八十个的搭配。 奈何气场迫人,路梨矜推门出来,毫不费力地望见斜对角榕树下的青年。 楚淮晏姿态慵懒,瘦长指间一点猩红明明灭灭,他大半个人融在院墙覆出的阴影里,辨不出神色。 路梨矜冲他的方向小跑过去,突兀的张开双手扑倒他怀里。 “……”楚淮晏单手揽住女孩子的腰,左手去掐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再烫到你的。” 路梨矜晃动脑袋去蹭他的胸。口,撒娇轻喃道,“那反正是你心疼。” 楚淮晏挑眉,轻拍她翘。挺的臀。部,“梨梨这是赖上我了啊?” “不可以吗?”路梨矜抬眸,对上深邃狭长的含情眼,认真征询起意见。 晚风拂动裙角轻扬,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和呼吸乱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