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会放弃任何求生的希望。 毕竟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有绝对的死境。 除非,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命。 一旦有了思路,会发现处处都是佐证。 比如,谢杨对于梓州冯家的殊待; 比如,谢杨这般多疑又重血脉的人,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将亲子和社稷交付在他手中。 殊待冯家,不是对冯氏女深情不悔,而是因为梓州多秘术。 将权柄坦然交给他,不是他深得谢杨信任,而是因为他和谢杨性命相牵,若谢杨死,他必不能独活。 这就是梦中“摄政王”自戕的缘由。 谢祁的梦,限于视角一知半解,又碍于线索寥寥找不到真相。 可他生在后世,见过太多的奇事怪谈,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中拼凑出这样的猜测并不难。后来在谢杨怒极不防之时试探,果不其然。 同命蛊,母蛊亡而怀子蛊之人亦不能活。 所谓江楚疫事,不过是谢杨为了研制出牵制他的手段的遮羞布而已。 从始至终都没有瘟疫,更没有受灾的百姓,有的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冷漠算计,为了抹去蛛丝马迹而置百姓性命于不顾的心狠手辣。 江怀允言简意赅地叙述,隐去了后世种种,只说自己曾经偶然见过相关的记述。 谢祁自然没有怀疑。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真正善蛊之人,不是冯章,是……他的妹妹。” 江怀允眼神微动。 谢祁扣着他的手,语调缓缓地将昨日冯章吐露的过往娓娓道来。 当年谢杨游历四方,途径梓州,遇冯氏女,确然对冯氏女倾心以待过。可那片许的情爱抵不过对无上权力的向往,在发觉冯氏女深谙蛊虫秘术时,谢杨登时便起了心思。 他一边对冯氏女花言巧语,一边将从冯氏女处学来的药方递给范承光,命他暗中回宫谋害先皇后。 从未有人知道,谢杨身边的范承光是双胎共用一个名字。是以即便有人偶然见到范承光的相貌,在有另一个范承光堂而皇之地跟在谢杨身边的前提下,也只会以为自己是眼花。 谢杨徐徐图之,终得偿所愿。 但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先皇后无故枉死,民间的猜测沸沸扬扬,终于传到冯氏女的耳中。 她一边奇怪先皇后薨逝的症状眼熟,一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枕边的皇族人。 终于有一天,在听到谢杨和范承光密谋时得知了真相。 冯氏女是顶善良的女子,在得知是因自己之故害得先皇后枉死时,愧疚不已。谢杨心知事情败露,百般蜜语甜言企图稳住冯氏女,可冯氏女却始终不为所动。 她干脆利落地同谢杨划清界限,回到冯家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临终前,担心谢杨对自家兄长族人不利,毁去了所有记载蛊虫之术的书册心得,让兄长带族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离谢杨越远越好。 可尝到了甜头的谢杨不肯放弃,冯章亦没有冯氏女果决干脆的决心。 他虽不如妹妹那般对蛊虫秘术操纵自如,却也并非一无所知。在谢杨的胁迫利诱之下,他开始为谢杨研制所需之术。 这些年来,虽不说成果颇丰,倒也并非一无所得。 用在谢祁身上以失他身体日渐孱弱的药是其一,用在江怀允身上的同命蛊是其二。 他用了数年去研制同命蛊,担心泄密,一直隐于江楚的深山之中。却不料一时不慎,蛊虫失控,又叫附近的百姓察觉。谢杨为绝后患,先是命范承光带人屠尽知情人,又是借王圣手之口用天降瘟疫将此事轻轻揭过。 冯章到底只是寻常百姓,经此一事,深觉谢杨狼子野心,狠辣无情,后怕不已。 与虎谋皮,焉得善终? 江楚疫事后,他常胆战心惊,难以安眠,再无力去为谢杨效命。 好在同命蛊既成,谢杨便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在禅位之前,命他将蛊虫下到江怀允身上。后来担心留下把柄,冯章又照谢杨的意,随他前往范阳留驻一二,直到景和元年除夕前后才被遣送回梓州。 江怀允思绪敏捷,当即问:“上元夜行刺的刺客可是护送冯章回梓州的人马?” 谢祁微微颔首,道:“正是。上元夜前,周其得知我要和陛下一道出宫,深觉正是除掉我的好时机。可事出仓促,再从别处调兵遣将自然来不及。恰巧得知有一队人马途径盛京,他便将那队人马调来行刺,想着行刺后再悄无声息地启程,正好省去善后的功夫,一举两得。谁料阴差阳错,反被阿允擒入狱中。” 江怀允也未曾料到,去岁的一场上元行刺,竟有如此复杂的角逐。 谢祁是为了除去羽卫中曾在先皇驾崩之夜和谢杨里应外合之人,再借机令裴永年假死离京。 周其是为了替谢杨分忧,趁谢祁难得在恭顺王府外现身的良机除掉他。 而他则只是谨慎起见,命羽卫和禁卫军严防死守。 两方各怀心思的人马撞到一起,反被他坐收渔翁之利。 江怀允沉吟片刻,又淡声道:“所以后来范承光才会出现在端州。” 谢祁再度颔首。 当时他们二人都以为,范承光出现在端州是为了被擒的刺客,以及通过被太上皇认下的谢祁的人马去摸索谢祁的底细。可如今再看,想要借机去摸清谢祁的底细是一,扫清有关冯章的蛛丝马迹才是重中之重。 难怪端州时,范承光会说那样的话。 江怀允捋清思绪,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冷静问:“所以冯章眼下没有解蛊之策?” 说话时,两人紧扣的手并未松开。江怀允话音刚落,扣在自己手上的力道顿时一重。 他神色淡然地望向谢祁。 谢祁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眼睫,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堪堪挤出两个字:“没有。” 冯章本就不善此术,能研制出此蛊,俱赖早前曾偶然见过的妹妹的藏书,又苦心钻研多年。可冯氏女亡故时,便已将所有的手稿销毁殆尽,他又因为眼见江楚之事惊惧不已,自此对蛊术敬而远之,哪有闲心去研制解蛊之策。 他想起昨日冯章面上的愧疚和懊恼,又恍惚间想起那个困扰他多时的梦境。 明明他承诺过会护阿允一生顺遂,可到头来,全成虚妄。 他身上的痼疾,因为阿允赠给他的甘松香有了头绪,又因为阿允处事公允留了周其的命而有转机。可阿允身上的蛊虫,他却束手无措。 明明早在端州时,范承光便已经透露过分毫…… 谢祁倏地闭了闭眼,涩声唤:“阿允,我——” “只是眼下没有对策而已。”江怀允云淡风轻地启声。他行动自如的另一只手覆过来,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背传过去,似乎有无尽的温暖和力量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