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本就是世家教育熏染出来的,不可谓不博闻强识。 那藏在史书之中的只言片语在她口中说出来,叫众人心里头忽地生出种蓬勃的热情:数百年前的人都识字了,她们哪能落后太多?不仅她们不能落后,她们的儿女也不能落后,该学的都得学起来! 一时间复习旧字的复习旧字、熟悉新部首的熟悉新部首,没一个人是懈怠的,所有人面前的习字沙盘都是写了又推平、推平了又写。 常用的部首学完以后,每个人都给自己起好了名字。 卢氏给每个人分了一套文房四宝,让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 这是许多人生平第一次在纸上写字。 在此之前她们舍不得浪费纸,要么是在习字沙盘上写写画画,要么是拿着毛笔蘸了水试着在桌上写字。 如今有了自己的笔墨纸砚,她们也是先在桌案上写了又写,直至觉得自己写出来的字足够整齐了,才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 末了她们相互交换着看彼此的姓名,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从这天起才真正地生活在这个世间。她们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目标,还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姓名。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许多人却感觉有种奇妙的变化正由内而外地蔓延开。 这可是满含她们对自己的期许的名字。 这些许的变化,一开始许多人是不曾察觉的,便是察觉了也没人会在意,因为这对他们而言是无关要紧的事。 一个小小的学堂能改变什么呢? 三娘也不是要旁人在意,教育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立竿见影的事。 既然已经把采薇学堂交给卢氏,她便专心忙活县志的事,到处走访当地人了解方方面面的细节。 还要跟进上巳节诸事。 三月三便是上巳节,也就是俗称的女儿节,《诗经》中歌咏过上巳风俗,人们会在这天到河边洗沐,趁着盎然春意洗去身上经冬的尘垢。 年轻的男男女女还会相约去河边赏花看景,看对眼时互赠美丽的芍药花以定情。 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本是相当自然之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与条条框框,也不应当只是男女安坐家中等媒人说和。 像《诗经》中的《溱洧》便有这样一句:“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讲的是少男少女手执兰草在河边相遇,女的问:“去看花吗?”男的说:“看过了。”女的问:“能再陪我去看看吗?” 两人便快活地同游。 古人多聪明,人好不好,自己亲自挑拣,女孩子看上了谁也不忸怩,想邀约的时候积极邀约! 三娘准备让人备好成束的兰芷芳草分发给登记在案的未婚男女,举办县中的上巳相看大会。 人好不好,不自己看看怎么知道? 日子是自己过的,具体适不适合还是得看自己的想法! 当然了,看对眼以后该有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得有。 七夕和元宵已经成就过好几批佳偶,县中的媒人们如今都积极地张罗这类活动,如今已经不用三娘怎么费心。 倒是钟绍京打趣三娘:“你也快及笄了,要不要也拿束兰草去河滨走一走。” 三娘道:“你们怎地都想我赶早嫁人,嫁了人哪还能这般自在?说不准到时候我想来陪您吃个饭遛个弯都不行了。” 钟绍京想想觉得这话说得挺对,三娘这夫婿可不好挑,差的根本看不上,好的又不一定容她继续做官。 这要是生成男孩儿,可就没那么苦恼了,什么人家的女儿都是能娶的。 钟绍京道:“那等容不得你自在过活的夫婿可不能找,你还小,慢慢挑拣着就是了。” 第100章 三娘虽不可能掺和相看大会, 三月三却还是放了个假,跟着游人们去河滨走了走。 这本就是时人喜爱的好节日,河滨游者甚众, 手执芳草之人在其中只能算少数。三娘一路溜达过去,不少认出她来的摊贩都乐呵呵地跟她打招呼,还有些人拿出自己做的吃食邀她尝尝。 盛情难却之下, 三娘尝了一肚子的好吃的。她正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见有个熟人迎面而来,竟是许久不见的李俅。 三娘讶道:“你怎么来了?” 李俅道:“来与人谈几门生意。”他年岁渐长,经商的天赋渐渐显露出来, 手底下也养了不少这方面的人才, 东宫的各项营生便交由他打理了。 他自幼失母,在李俨这个兄长的庇佑下长大, 向来与李俨最是亲近, 由他出来办事李俨也放心。 越是长大,越清楚这样可以相互信任的手足情义有多难得。 李俅笑着说道:“办完事见这边热闹得很, 就过来走走, 没想到远远瞧见了你。” 三娘也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聊聊天,再走下去我可要吃撑了。”世上最难推却的就是别人由衷的热情,她可以拒绝许多事,唯独不能拒绝这样的真心实意。 李俅自然不会不答应。 两人寻了处临江的茶寮坐下吃茶,周围都是过来暂歇的游人, 他们也就没聊什么要紧事,只随意地说起彼此的近况。不想才对坐不到一刻钟, 竟有人跌跌撞撞地寻了过来,神色仓皇地附耳给李俅说了什么。 李俅霍然起身, 匆匆对三娘说道:“我先回去了。”他说完正欲离去,临走又忍不住回头和三娘隐晦提了句,“家父……去了……” 三娘听了这话,也是浑身一震。 虽然早就有这个准备,真到了这一天还是不安得很。 李隆基有五十多个儿女,光儿子就二十几个。其实光看出身,太子既不占嫡,也不占长,纯粹是因为大皇子身体有残缺,而当年赵丽妃又正得盛宠,所以才由李瑛这位二皇子当了太子。 李瑛病逝了,太子之位会落在谁头上? 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会知道。 何况生死面前,再多的劝慰都是枉然。 三娘只能说道:“节哀。” 李俅点点头,上马疾驰归京。 三娘回了县中,让绕梁做个准备。储君离世也算是大丧,府中上下都得收拾收拾,至少在储君新丧这一个月内不能当了出头鸟。 另一边,李俅回了东宫,东宫上下皆是一片惨淡,连那新嫁进来的长嫂都穿着一身素衣无声啜泣。 这一阵又一阵的哭声既是为了逝去的太子李瑛,也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太子是病逝,她们一时半会确实不会有事,只是谁知道接下来会轮到谁来当太子? 一时间每个人都心生惶然。 李俨见李俅匆匆换了丧服过来,没说什么,安静地指挥底下的人忙里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