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提前就命人将亭子里收拾过了。 裴玉乖觉地上前,先替灵武帝斟了杯茶,然后又不客气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在石桌另一侧坐下。 “既然陛下发话,臣不敢不从。”裴玉规规矩矩地坐好,揣度着皇帝的心思慢慢道,“其实,早朝上大臣们所提及的几处国库虚耗还不全,我朝除去战事、修缮行宫、水患旱灾之外,还有一处极严重的积弊,更是花费国帑甚巨,那便是各位皇室宗亲的供奉。” “本朝的皇室宗亲们,按规制领得供米钱钞锦缎等等,每年所需供奉便能消耗大半国库。而朝中亲贵重臣和皇亲国戚犹自不足,他们的田地庄园占据天下农田四成以上,却不必缴纳赋税,积富于私。国家要以余下六成田赋养活全天下的人,更要兼顾其余各处花销,恕臣直言,怕是把那些穷丁们扔进石碾里,榨出的油水也不及一位皇亲。” 裴玉说得口干了,便暂停片刻,端起桌面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灵武帝则定定地盯着裴玉看了半天。 裴玉察觉到他的目光,心里紧了紧,就要站起身请罪,却被灵武帝抬手按住了手腕。 灵武帝笑了:“你倒是真敢说,不过你看得倒准,这的确也算是朝廷的沉疴了。那你这个大夫既已把准症结,可有治病的良策?” 裴玉微微垂眸:“陛下谬赞了,非是微臣看得准,而是微臣下山之前,师父便曾多次说过此事。他说,朝廷此弊不除,便如负石登山,只怕还未登顶,便被这巨石压垮了。微臣愚钝,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早在灵武帝问话的时候裴玉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反正把事情往师父头上一推准没错。 旃台老人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替他可爱的小弟子背一背黑锅也无妨。 难道皇帝还真的会派人去旃台把老爷子请过来问一问吗? 正是仗着自家师父的身份,裴玉才敢在皇帝面前肆无忌惮地指出旁人提都不敢提的问题。 “纵是鹦鹉学舌,没有几分真本事,也不敢在朕的面前说出来。”灵武帝依旧笑得十分温和,“朕觉得,让你做个区区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倒是有些屈才了。” 裴玉闻言,不经意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猜测他说这话的意思。 “只是你历练不够,若要再进一步,总需作出番成绩给朕瞧瞧。”灵武帝用格外慈祥的眼神看着裴玉,看得裴玉有些毛骨悚然。 老皇帝似乎是对他好的过头了。 哪怕他身后有颍川裴家和旃台老人给他撑腰,却也不至于皇帝对他如此信任,还一再提拔。 不过纵然心中思绪纷飞,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裴玉立刻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隆恩。” “罢了,朕也不用朝廷上的政务为难你了。”灵武帝似乎是欣赏够了裴玉的小表情,笑了笑把桌面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尝尝,朕命人现做的。” 裴玉心底的困惑越来越大,皇帝这番操作属实让他有些看不懂。 不过他很快也就释然了,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有糕待吃只需吃。 他挑了块牡丹卷咬了一口,绵软细糯的点心就在口腔里缓缓化开,浓郁的香味也在瞬间涌入鼻腔。 “你对朕的三个皇子怎么看?”灵武帝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咳咳咳!”裴玉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一口点心哽在喉头,差点儿把自己原地噎死。 他捂着嘴咳嗽了好半天,灵武帝见他反应这样大,不觉好笑地给他递过去茶水。 裴玉头也不抬地接过水吨吨吨灌下去,这才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苦笑着抬头看向灵武帝。 所以,不用政务为难他,就要用这种要命的问题考验他么? “你这孩子颇得朕心,朕就当与你闲话家常了。”灵武帝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淡淡地看着裴玉,“说说吧,你觉得这三个皇子如何?” 裴玉是越来越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了。 他踟蹰片刻,干笑一声道:“大殿下言行果敢,二殿下生性温和,三殿下雏凤声清,臣不敢僭越,只觉得个个都是国之栋梁。” 灵武帝又笑了:“老大鲁莽冲动,老二胆怯怕事,老三有个好娘,你倒是总结得到位。” 裴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 “哈哈哈哈,”灵武帝看了裴玉的表情,又大笑了几声,“朕今日的心情倒是被你逗得好了。” 裴玉的眼角抽搐了一瞬:“能让陛下觉得心情好,是臣的荣幸。” 灵武帝又盯着裴玉的眼睛看了两眼,片刻后才挥挥手:“朕下个月要去江南巡查,你到时候也跟着同去吧。” 裴玉颔首:“臣领旨。” 他总觉得,灵武帝看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借着他这张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种猜测让裴玉不觉有些坐立难安。 “你给朕讲讲,你以前在旃台的生活。”灵武帝低头给自己续了杯茶,顺手把裴玉面前的茶杯也添满了,惊得裴玉差点儿又要起身请罪了。 能让皇帝亲自给他斟茶,这得是多大的颜面啊? 要不是裴玉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当今天子,他一定会怀疑这张面皮下是不是藏着另外一个人。 许是皇帝久居深宫,想听听外头的新鲜事儿? 裴玉顿了顿,挑了段他们师徒三人下山遇见山匪打劫的故事讲给皇帝听。 灵武帝细细地品茶,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还轻轻点点头,像是完全被裴玉的故事迷住了。 听到最后,灵武帝才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裴玉:“你小子,给朕讲故事的时候还不忘讲一讲百姓的苦处?你讲这个故事给朕听,是不是要告诉朕,苛捐杂税猛于虎,那些良民才会被逼上山为匪做盗?果然是前帝师的弟子,有几分你师父的风骨。” 裴玉的表情麻了。 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到这件事,便把它讲出来罢了。 灵武帝的发散性思维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他的脑洞之大,找女娲娘娘来也未必能补上。 “你虽身居锦衣卫,却能有这等忠君直谏的胆气,朕心甚慰。”灵武帝笑眯眯地看着裴玉,“朕要赏你,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裴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灵武帝,忽然觉得在朝为官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不等裴玉开口,外头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还有皇帝身边的大监刘太康苦苦劝阻的声音。 “娘娘,陛下有吩咐,在他与裴大人议事期间,任何人都不见……” “臣妾求见陛下。”女人淡漠坚定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 裴玉立刻安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灵武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