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城堡搭建之前,这里曾被用作祭坛,旧世界的信民杀死了大批的奴隶,作为神祇的活祭。 他独独没想过这些人是死于父亲之手,因自己的出生而死。 这不可能,哪怕一丁点也没有。 他的父亲,是个因为看到他捏死蚂蚁取乐而愤怒,义正严词地教导他尊重生命的博爱者。他的父亲,是个会在死囚尸体面前亲自念诵祷词的仁慈君主。他的父亲,是个会在风雪的天气主动收留沿街乞讨流浪者,为他们提供面包和蜂蜜酒的好心人。 父亲从不向其他贵族那样以打猎为乐,他的随身佩剑,甚至不曾开锋。 父亲,怎么可能杀人? “我要去看看。”尤利斯重复道。 拱形玻璃窗外滑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雨越来越大了,滚雷藏在厚重的云里,偶尔一两道无声的闪电,将雨幕里白鸽城堡的废墟笼在蜘蛛网一般可怖的紫雾里。 他扫过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索帝里亚的脸:“索帝里亚,你知道你不可能阻止我。” 索帝里亚这次却不再笑了:“我本来想说,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老师……”尤利斯的手搭在大门上,冰凉的镀金把手烫着他的手心。他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伊赫神使,“老师,抱歉,我必须去……” “去吧,孩子,这是你必须面对的。磨难会使你成熟。而圣庭,期待着你的成长。” 吱嘎声中,尤利斯拽开橡木大门,命令守在门外的士兵把“囚犯”带回地牢。但他同时嘱咐,要给所有被囚禁的犯人吃饱饭。 ——“在我查明真相前,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死了,你们的脑袋就会被插在枪杆上晒太阳。”他发狠威胁道。 跪在大殿门外听候指令的哈桑,从没见过这位死亡使者,不,现在应该叫做公爵大人——帝国的公爵、斯坦尼的兀鹫、奥东的乌图尔领主——如此苍白的脸色。 就连当初他自己剜出一只眼,满脸是血得被宫廷医师团团围住时,也比现在更像个活人。 哈桑下意识看向跟在公爵大人身后的高等恶魔。 在他的印象中,公爵大人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在大多数时候是很好相处的,而他也鲜少见到领主大人脸上有过多的表情。 作为侍童,哈桑必须时时刻刻观察自己主人的一举一动,所以对于他爱慕的国王陛下,以及现在的主人,他再了解不过。 ——面对陛下时,公爵大人是狂热的,但或许是嫉妒心作祟,哈桑始终觉得这份狂热太流于表面。可是每当恶魔萨波尔出现时,公爵大人的眼神却总是追随着他,虽然极力克制,但连嘴角都会很小很小地翘起弧度。 可现在,就算萨波尔在场,公爵大人竟然也这么失魂落魄。 这对情侣吵架了吗? 哈桑曾见过国王陛下和宰相塔托斯激烈的争吵,两人互相之间说着发狠的话,满地的碗碟碎片,连珍贵的葡萄酒也倾倒在地,但最后他们却在床上和好如初。 陛下会因为塔托斯过于强烈的占有欲而吵架,也会因为恶魔过于贪婪的索求而生气,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塔托斯送的礼物不合心意而把他拒之门外。 哈桑足够了解凯尔国王,他知道这位从小就被众人推到王座上的帝王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恶魔的爱。 他折磨他,他推开他,又把自己做成枷锁,拴住恶魔的心。 这种同样浓烈的感情,哈桑同样在公爵大人身上感受到过。 但他以为,公爵大人和萨波尔永远不会吵架。他们一个少言寡语,一个永远像位真正的绅士,骄傲却温柔,怎么可能吵得起来? 就连那次骑士册封典礼前的所谓“冷战”,哈桑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流动的情愫。可是现在,为什么仅仅审问了一个犯人后,公爵大人就封闭了自己的情感? 哈桑又想起远在斯坦尼的国王陛下。 他已经离开宫廷四天,陛下可能早就把他忘了,又或许陛下心中从来没有他。虽然早知道作为侍童,服侍国王是唯一的意义,但他早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控制自己对陛下爱慕的心。 陛下…… 哈桑轻叹,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羡慕公爵大人。他不仅拥有俊美的相貌与矫健的身手,拥有恶魔的爱,更拥有陛下的赏识! 公爵大人,真是个幸运的人啊。 哈桑的心里密密麻麻泛起酸意。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余下的生命去交换陛下对他的一次正眼相待。 思绪被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尖头皮靴打断,公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的面前。 “大人,这样的天气出门……需要我为您备马车吗?”他连忙问道。 “不要跟来。”尤利斯瞥了男孩一眼,只留下这句话,抬脚走入雨幕。 第57章 回家 11 奥东的白鸽城堡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最大的圆拱主殿被大大小小十余座小建筑群簇拥,俯瞰着整个埃尔都的繁华。 从市政厅到白鸽城堡,有一条几乎没人知道的捷径—— 连接着偏殿的圆拱石廊,也同时通向后厨。而在偏殿和厨房之间,有一条仅能侧身钻过去的缝隙,尤利斯的皮靴踩在泥泞的土地上,又按照记忆左拐右拐曲折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一扇半人高的木门。 门外是一条很窄的青砖路,一直向东斜斜地延伸着。 索帝里亚随手挡在尤利斯头顶,为他撑起一把隐形的伞。 尤利斯回头看他。 “淋雨会生病,除非你想让我抱着你,一口一口喂你喝下那些又苦又稠的药汁。” 回想起初到斯坦尼的狮堡,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快速恢复,凯尔命医师开的那些药水,尤利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市政厅在我小时候曾经重建过。父亲那时就命人给我留了一条小路。”他岔开话题。 “你小时候肯定没少在这里跑来跑去。” 尤利斯眯着眼,似乎陷入回忆:“八岁前我还算听话,只要父亲向我瞪瞪眼睛,我就不敢再说什么想出去看看的胡话。可是后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起眉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记不清了,但那之后父亲只允许我在高塔的二层以上活动。我气坏了,竟然自己从卧室的窗户爬了出去,这条小路就是父亲为了哄我,特地修出来的。” 他一直是个不让父亲省心的孩子。他总以自己还年幼为借口肆意索取父亲的宠溺,也总是会信誓旦旦地保证,等自己长大,一定会为父亲分忧。 “八岁以前的事全都忘记了?”索帝里亚问他。 尤利斯点头:“听说,当年我害了重病,连日高烧。好像是在地下室感染的某种怪病。我只记得当初父亲抱着我,不吃不喝,双眼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