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话,部分是赞美,部分是批判,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有刺痛到孙益姚的心。 孙益姚从没有过关心她的父亲,不会去给她挖竹笋。父母只喜欢男孩儿,她生活在一个更贫困、更畸形的家庭里。 她习惯了靠色情行业来养活自己,高额的收入还能让她产生特别的成就感,将她从绝望的自卑中拯救出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生活,却被朱淑君贬低、唾弃。 她对朱淑君这种毫无防备的坦诚是怨恨的,对方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的内心。 同样是社会的底层,朱淑君还有对生活的向往,而她满地零碎,什么都没有。这衬托得原本就很可怜的她,变得更可怜了。 可是凭什么,就是这么一个蒙昧愚蠢的人,还是比她要幸运?甚至在有机会嫁给有钱人的情况下,清高地拒绝了对方的求婚。 朱淑君在同她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孙益姚什么都没说,体验到的是滔天的愤怒跟冰凉。 后来沈闻正杀了人,以赔偿她的经济损失为条件,让她帮忙抛尸。 金钱的诱惑以及长久堆积的仇怨,她选择了同意。 孙益姚承认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她了解也直面过这个社会的险恶,沈闻正对她而言同样不是什么好人。 她知道沈闻正连尸体都不碰,勒令她抛尸的目的,所以最终留了后手,在关键时刻摆了对方一道。 许多事,许多结,归根究底,都是因为钱。 朱妈妈大概是流干了眼泪,坐在椅子上听她讲述时,反应异常平静。 等何川舟说完,添不了一个多余的字,才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不需要很多钱啊,我过得挺好的……” 她握住何川舟垂放下来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到自己的脸上,假装这是最后一次亲近自己的女儿。 只是何川舟的手向来冰凉,不能给这个落寞的母亲带去什么温度。 温存了会儿,最终她还是从这难解的爱恨中脱离,松开手,起身朝何川舟鞠了一躬。 她像是直不起腰,单手扶着座椅的靠背,问:“我什么时候能带我女儿回去?” 何川舟安慰她:“很快。” · 何川舟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结案的兴奋过去后,疲惫席卷而来。 她强撑着将手头的事情处理结束,剩下的资料转交给值班的同事整理,跟冯局汇报了下情况,摘下工牌下班休息。 从大厅侧面出来,直接撞上等待许久的周拓行等人。 王熠飞第一时间拿出自己带的小蛋糕,把外面的包装撕了,喂到何川舟嘴边:“姐,快吃!饿坏了吧?一直加班一直加班,都是沈闻正那个祸害!” 周拓行刚想说的话生生被他截断,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王熠飞浑然不觉,继续献着殷勤:“我爸买了很多吃的,去我家吃宵夜啊!” 何川舟说:“明天吃吧,我有点困了。” “也行。那明天中午吃吗?你是不是早上要睡懒觉?”王熠飞紧紧黏着她,用小拇指比划,给出足够的拒绝余地,“能透露一点点案情吗?姐姐,我可以知道吗?” 周拓行忍无可忍,按着他的肩膀往后一扯。 王熠飞身形不稳地转了半圈,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话,一声“大哥”还没出口,又被周拓行拽了一把,推攘到陈蔚然的边上。 陈蔚然厌弃:“啧!” 王熠飞正迷茫不解,就见周拓行抬手一揽,低下头关切问:“头疼?” 王熠飞:“……”好家伙。 · 翌日早晨6点,何川舟就醒了。她给周拓行打了个电话,跟他约好见面的地点,在环城公交车的站点等候,一起走了上去。 每次何川舟去扫墓,都会觉得这段路特别的远。 后来郊区增设了几条公交路线,有直抵山脚的站点。可是何川舟依旧习惯在前面的路口下车,走一点多公里的路,再爬半座山的道,似乎只有这样才是一次完整的探望。 以前何旭告诉她,这段漫长的路就是为了思念要见的人。路上想好要说的话,到了石碑前就不用长久逗留了。 一座孤冷的石碑哪有什么好看的?人生最多的情感都是在路上。 往年的每一个忌日,除了周拓行陪她来过的几次,她都是独自走这段风高山远的路。 何旭去世之后,她一年要来两次。 一个夏,一个冬。 一个风过林躁,一个凄紧森凉。 不过再没有人陪她了。 这一次却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周拓行并排跟她走在一起。 小便利店跟花店都还在,周拓行进去买了一束花,出来后让何川舟伸出手。在她要来拿花的时候一把握住。 初晨的太阳和煦温柔,他们一路沿着蜿蜒的小道上去。 风停雾散,天山共色。 走到墓碑前时,何川舟的思绪被清空,剩下一片同山景一般微潮的清新。 她将花放下,稍稍擦拭了下墓碑上的灰尘就走了。 下山走到半路,一群腾飞的鸟忽然惊起群山风啸,何川舟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两侧高耸的林木中间,阳光参差交错着从稀疏缝隙中穿透,在正中央照出了一条浮空色的、金尘飞洒的光路。 光色冲融中,何川舟恍惚看见何旭肩上披着件警服,朝她挥手的影子。 周拓行温和注视着她的侧脸,等了片刻,低声说:“走吧,回家了。” 何川舟笑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