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阳回忆往昔,眼中晶莹闪烁。 花知微继续道:“十二位祖巫并非与你结怨。他们对你做的一切,其实是为了保护巫族。” “保护巫族……” “不错,那时的巫皇少乂已然一心向佛,时常往灵山听讲佛法,颇得释迦青目。那是佛家与巫族联系最为紧密的一段时光。巫族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佛门。 “彼时巫族掌管着风、火、雷、电,这四项同雨露息息相关,而巫医也在人间十分盛行。可以说,决定人间命脉生息的权利尽皆握在巫族手里。天族事实上是经由巫族掌管着人间。试想,若巫族的统治者成了佛门中人,那么对于人间信仰的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你当时那样张扬地宣称对佛法的推崇,已经引起了天帝对巫族的警觉。十二位祖巫之所以与你划清界限,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天帝的忌惮将会给巫族召来灾殃。他们必须拿出态度,给天帝一个交代。 “维时,天帝对巫族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认为还有转圜的余地。故此他一力安排了玄女与巫皇少乂的结褵,企望玄女能扭转巫皇的心。岂料玄女去后,他夫妻二人同心一愿,毫无参商。天帝见此光景,也只能徒呼负负。杀心便从那时埋下了。” 叶重阳万万没有想到,在巫族灭族的整个进程里,踩下第一个脚印的,竟然是自己。而今回顾往事,十二位祖巫痛切的眼光历历在目。 他们投身岩浆殉亡时,是否还在怨恨我…… 花知微继续道:“即便没有琼旲这横生的枝节,天帝也已经下了诛灭巫族的决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不过是时间早晚,机会无常罢了。” 叶重阳紧紧闭上双眼,试图平复胸口的震动和脑中的晕眩。对琼旲,他恨。可天帝,令人胆寒。他的所作所为泯灭了神性,乃至人性,一个位高权重者,掌握着生杀大权,可他心里却全然没有对于生死的敬畏,有的只是对权力不容分说的捍卫。 —————————— “纵你是佛门弟子,可天族亦有天族的规矩,不能由你胡作非为!” “我木惜迟胡作非为,又非始于今日。我说了要见天帝,说什么也要见到。” “咄!别不识好歹。若惊动了天河水军,有你受的!” “纵是天河水军的都统来了,看他对付你还是对付我。”木惜迟不再多话,轻轻一跃,飞过那守将头顶,回脚踢在他后心,将他踢得跌伏在地。他一路奔袭,万夫莫当,亦不见那天河水军来阻。 此刻的紫霄云殿既无重兵把守,亦无歌舞喧嚣。冷冷冰冰宛如一座监牢。 那殿门上一把锁子,上有佛印。木惜迟拿手掌贴上去,默念心咒,那锁子“咔拉”一声断开。 木惜迟迈步进殿,那高高端坐者仍是体貌端严,气尊贵胄。若非他身侧已没了服侍的宫娥,会让人误以为他仍是九重天的主人。 “总能听见你腥风血雨的消息,此刻终于再见了。你是玄女的孩子,本君是你的舅父。”他手臂微动,隐隐有铁链铿锵之声。“本君头一次这么仔仔细细地看你,真是个可人心的孩子。难怪本君的公主也要甘拜下风。” “陛下的公主如今在剐龙台受刑,已第几道刑了,容我算上一算,喔——飞箭攒心,至今已有一万多下了。公主的母妃,自请下罪凡间。她们母女终究未见上一面。” 木惜迟故意将端静的情形谎称的甚为凄惨,看天帝如何反应。只听他痛笑道:“成者王,败者寇,分所应当。” “你与琼旲果然是父子,在你们眼中,你们不是错了,只是败了。你的亲生女儿在剐龙台受刑,你一点也不在乎么?你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感情残存么?” “感情是无能之辈的枷锁。本君乃六界共主,岂受感情奴役。” “巫族举族的生死你也不在乎么?当年一役,流的血将泽染成了黑色。他们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举兵自卫,却被诬为反贼。为什么你轻信琼旲一面之词,断定巫族谋反?是你真的糊涂,还是别有缘故?陛下,请你为我惨亡的族人解惑。是谁要害他们?” “天命不可违,盛衰兴亡皆有定数。” “定数?陛下竟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云淡风轻一笔带过。我的双亲也是这定数之一么?我母亲是你亲妹!” “你说玄女?喔,不错,玄女乃本君之妹,可她更是天族公主,她崇高的地位是天族赋予的。若全族的尊荣不再,她也将一无所有。如果局面到了那个地步,连本君亦是甘愿赴死的。” “你到底做了怎样一个局,恐怕连琼旲也是你局中的一枚棋子罢。难道巫族的存在会威胁你天族的尊荣?是什么道理让你对我族人挥刀相向?” 忽然穹顶一声鸣啼,抬头只见毛羽斑斓,五彩辉煌。那是无量佛尊莲座下的妙音鸟。那妙音鸟落在前方,神态静谧安详,额点朱志,人首凤身。这还是木惜迟头一回见到妙音鸟真身法相。只听说道:“尊者且慢,佛尊算到今日天机窥破,特命我候在此地。” 听闻此言,木惜迟当场呆怔在那里,不可置信道:“这么说来,无量佛尊早已知晓巫族的冤屈,对天帝的阴诡毒计也了如指掌。为何……为何……”一时间心中恩仇起伏,直要炸开胸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木惜迟感到浑身冰冷,“回头?回头便能将过去一笔勾销么?他呢?”木惜迟手指着天帝,“他要如何回头?如何挽回自己犯下的罪孽?巫族冤死的千万子民,他们怎么回头?怎么回头!”木惜迟满面泪痕,声音嘶哑。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原谅我尚不能解悟。我在佛境几日,只学到一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若果如此,我只好自己来……” “你已然是修佛之人,不应再沾因果,徒染血腥。释门请你回头。” 木惜迟惨笑两声,“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此皆是佛法。我既是修佛之人,更该知道遇善则善,当断则断。”说毕,回身向天帝的方向迅疾而去。 天帝虽则双手被缚,仙根却未被斩断。到底是天族至顶的修为,灵力虽有所减损,木惜迟却也一时伤不得他。 妙音鸟出手相阻,十分瞻顾左右,不得施展。 忽然,木惜迟感到自己攻向天帝的招式被一脉熟悉的气息温柔化解。自己被这气息团团围住,杀招使将不出。再一看,原来南壑殊自远而至。 “绾儿,你且罢手。” 天族大势已去,只需最后一役,便可为母族复仇了。木惜迟心中一再自诫,今日只是来问个分明,不为作祸。若是作下祸来,他自己倒在其次,却要令已接管了天河防务的南壑殊为难。所以他初始时并非抱持着拚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