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用的还是她所写的文章。 董月娘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便失去意识,软软栽倒在一旁。 吹烟连忙扶住她,摇晃她的身体,“姑娘,姑娘。” 江采霜蹲下身子把脉,“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惊怒攻心才会昏过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和小虎子留在清心庵,等待月娘苏醒。 “我觉得,月娘似乎并不知道团奴背地里做的事情。”小虎子分析道。 “嗯,我也这么认为。”江采霜点点头,“我方才盘问她的时候,月娘眼神清澈,没有戾气,不像是心怀仇恨之人。” 况且,若是月娘当真因为喻文卿的事,对新党学子怀恨在心,从而豢养鱼精当自己的杀手,大可以直接用她自己的文章,比团奴的字更容易让人信服。 只要她事后吩咐团奴把尸体都处理干净,便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座平平无奇的清心庵里,有鱼精藏在她身上。 吹烟从后堂走来,迟疑地道:“我家姑娘醒了,她说……还有些事想问问你们。” 江采霜随她去了后堂,小虎子留在前面。 走进屋,地上的瓷片和水迹已经清扫干净,董月娘倚靠在床头,脸颊苍白瘦削,虚弱地开口:“我想知道被团奴所害的都是哪些人,姑娘能否告知?” “它杀的都是太舍中人,有何文乐,周康,苏滔,范耿,鲁林辛……这五人都是支持新法的学子,还有一个是太舍学子的表弟。另有一人名叫邓聪,尸体被发现在河边,他是被缢死的,我们推测他的死和团奴也有关联。” 董月娘眼里的光暗下去,“团奴……它为何要这般残害无辜,它从前明明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江采霜打问道:“你与它是如何认识的?你们什么关系?” “其实我是团奴的师父,”董月娘苦笑了声,“从前我跳河轻生,是团奴附在我身上,救我上来。” 一旁侍候的吹烟忍不住唤了声:“姑娘……” 若是当时她再仔细一些就好了,那样便不会害得她家姑娘差点丧命。 回忆起刚被逐出太师府那段日子,董月娘早已释怀,语气丝毫没有怨怼,“后来我的意识渐渐苏醒,也知道了团奴的身份。起初我对它有些惧怕,但时日渐久,我便发觉团奴只是个天真懵懂的普通孩童。它虽是鱼精,但自小没了父母,独自在汴河中修行,身边连个玩伴也没有。” “团奴在我面前化为人形,我见她纯真可怜,便瞒着吹烟和法云师太,留她在身边,收她为徒。团奴的父母被人所害,他们亡故时团奴还很小,不记事,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了。我便给她取了名字,教她读书识字,知书明理。” 江采霜心下不免唏嘘。 没想到团奴还有这般波折的身世。 “白日里,团奴喜欢去寺里听佛法,到了晚上,我背着人倒一杯水下去,她便顺着水渠来到我房中,我挑灯教她读书习字。” 吹烟曾在夜里,听见董月娘“自言自语”地教人写字,其实屋中还有另一人,便是团奴。 “你教了她多久?庵堂里其他人有没有见过团奴?” 董月娘思忖片刻,“我们二人相识,已有大半年的光景。团奴的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连吹烟都没见过她?” “没有。我教导团奴的时候,她附在我身体里,我们二人一左一右各占据一半身体。我右手持笔教导团奴,团奴左手持笔,读书识字。所以连吹烟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江采霜恍然,“原来是这样。” 素来听闻妖怪占据人身,会吸食那人的精气和生机。 没想到团奴占了董月娘的身子,却没对她造成任何损害。两人竟能在同一具身体里,和平共处。 “既然除了你以外,再没有旁人见过团奴,那究竟是谁教唆她针对新党?”江采霜疑惑不解。 她转而问道:“你确定没在团奴面前,提起过朝堂上的新旧党争?” 董月娘摇头,“没有,在我眼里,团奴只是个孩子,连字都认不全,我怎会教她这么复杂的东西?” “那还会是谁呢?”江采霜眉心紧皱。 不过眼下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好不容易查到了团奴的藏身之处,却又让她给跑了,万一她再去害人怎么办?” 董月娘心情复杂地捏了捏指尖,犹豫再三,说道:“兴许……我能帮上忙。” 江采霜疑惑看向她。 “你们将我带走,团奴知道了,定会回来救我。” 江采霜将信将疑,“可团奴明知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会主动上门吗?” 好不容易才逃出去,团奴会回来送死吗? “她会的,她一定会回来找我。”董月娘语气笃然。 江采霜犹疑片刻,点点头,“好,你跟我们走。” 虽然不知道团奴会不会回来,但总可以一试。 “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董月娘忧心忡忡道:“若是抓到了团奴,可否饶她一命?” “若她真心悔改,我可以不杀她。” 江采霜和小虎子带走了董月娘,为防其他人看到说三道四,他们从山坡后面离开。 在府上等了一日,并未等到团奴前来。 倒是让江采霜等到了燕安谨的传信,说事情正在收尾,明日便回。 十四日下午,江采霜盘膝坐在书房中央,闭目打坐。 原本是风和晴朗的午后,忽然就变了天。 穹顶乌云凝聚,风雨欲来。 不知何时起,书房的六扇大门倏然被风吹开,咣当作响。 黑沉沉的阴云压顶,院中狂风大作,树木花草倒伏。 光线愈来愈暗,书架剧烈晃动,一本本书卷在地动山摇中掉在地上,散落一地,就连书架也隐隐有了倒塌之势。 江采霜正对着书房大门,大风吹得她乌发飞扬,宽大的袍袖迎风招展。 可她仍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打坐调息。 终于,第一滴雨水落下,打在花圃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越来越密集的雨珠争先坠落,噼啪不停,如同万蚕同时啃噬着桑叶。 整座王府都被潮湿雨雾笼罩的瞬间,白茫茫的雨烟四起,所有门扇“哗”的一声,齐齐合上。 风,倏然停了。 飞扬的发丝和袍袖乖巧地垂落,书架的动荡也停了下来。 房中昏暗沉寂,浓郁的妖气弥漫开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门扇游过,动静窸窸窣窣。 江采霜猛然睁开眼。 门扇糊着的纸被濡湿,影影绰绰地映出一条庞然大物。 它巨大的身躯紧贴着门扇,鱼脸凸出,背鳍竖起,来来回回地游动。身影时而黑浓,时而又浅淡,若即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