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采烈地拉着沈知涯的手,把他拖向溪边:“学凫水,学凫水!” 于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浪里白条就这样被迫多了个旱鸭子学生,什么憋气之类的小花式都玩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当坐骑,驮着小祖宗在溪上漂着。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再有顽童再想欺负他时,也有人替他撑腰了。 江寄月每当这时候都很生气,捡起鹅卵石就扔过去,声音虽然奶,但也凶:“我要跟爹爹说,晚上多罚你们抄一百页书!” 渐渐的,也不再有人敢欺负沈知涯了,他的生活重新变成了山下的那条溪流,平静,澄澈,波光粼粼,像是碎金掉落。 沈知涯很清楚地知道,那些碎金都是关于江寄月的往事。 江寄月也在一点点长大,她长到十三岁,就有乡里的婶母大娘开始操心她的婚事,毕竟江寄月没有娘,江左杨也是一副铁了心,要一根光棍打到底的模样。 于是她们热心地轮番上阵,旁敲侧击问江左杨,想要什么样的女婿。 江左杨道:“只要是女儿喜欢的,就是乞丐也让她嫁。” 就说天下没有靠谱的爹! 婶母大娘听到这个回答,眼前登时出现了江寄月嫁给乞丐后,只能蓬头垢面沿街乞讨的可怜模样,那场面太过凄惨骇人,她们打了个激灵,才把那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绝对要把惨剧扼杀在摇篮中。 她们暗自下决心,转而把目标转向江寄月:“阿月,跟婶婶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婶婶给你留意着。” 江寄月头也不抬:“我喜欢知涯那样的。” 沈知涯在旁给她剥石榴子,愣了一下,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话题,他也有参与得份。 他用眼风偷偷扫了眼江寄月,她的神情太平淡,什么害羞都没有,就好像刚才被问的只是喜欢什么菜,内心根本起不了波澜。 沈知涯有些失落。 那婶母摇着芭蕉扇:“知涯不行的,他家太穷了,阿月,你再好好想想,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可不是过家家。” 第08章 因为家穷,沈知涯不是没有被戳过脊梁,可是他这样被人毫不顾忌地在有好感的姑娘面前嫌弃,还是头一回。 那一刻,沈知涯只感觉深深的无力,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配有。 可笑的是,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底气。 江寄月从瓷碗里抓了把石榴子递给婶母,道:“婶母吃。” 那石榴子通红,但因为果肉晶莹,所以像红宝石一样。石榴子果肉少,难剥,吃起来费时,总是忙着干活的大人很少吃,婶母尝了几粒道:“我都想不起上回吃石榴是什么时候了。” 江寄月道:“叔叔不给剥吗?” “他啊,”婶母撇撇嘴角,很是嫌弃,“从地里回来倒头就睡,话都讲不了几句,还给我剥石榴呢。” “可是知涯会给我剥石榴。”江寄月道,“他没有钱,但愿意对我好。” 婶母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江寄月为什么会给她递了把石榴。 江寄月道:“何况知涯还年轻,爹爹说他是读书的苗子,日后或许科考中了也不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以后会比十里八乡的后生都会有出息的。” 沈知涯也是发怔。 他其实学得没有那么好,只是江左杨不想他辍学,所以才经常鼓励他。 可是科考么,那是太远的事了,好多人考一辈子都可能连童生都不是,他家穷,没有那么的???精力和时间让他浪费。 他其实已经想弃学了。 可是江寄月望过来的含着鼓励的目光,让沈知涯无法把弃学说出口。 婶母一番好心被堵了回去,有些讪讪:“对你好有什么用,贫贱夫妻百事哀。” 江寄月笑吟吟:“婶母,千万莫欺少年穷啊。” 后来等婶母走了,沈知涯鼓起勇气问道:“阿月,你当真不介意我的家境吗?” “你放心,爹说了,只要我喜欢,乞丐都让我嫁。”江寄月道,“再说了,我们俩有手有脚的,只要勤快点,能穷到哪里去?知涯,要有信心。” 沈知涯微赧。 他自卑惯了,学不来江寄月的乐观开朗。 江寄月道:“对了,知涯,爹爹说借你们点银子,去买两头猪养着,年节卖掉赚了银子再还回来就好了,你下山前别忘了跟爹爹去拿银子。” 沈知涯错愕:“先生怎么愿意借银子给我?” 沈父死前有好几个月都在求医问药,沈家不仅把家底掏空,还欠了好多债,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口薄田,又要应付肚子,又要缴税,一年下来,什么都省不下来,何谈还债? 这样的情况下,江左杨竟然还愿意主动解囊借他银两? 江寄月道:“爹爹是真不愿你退学,所以知涯,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很快,猪买回来,养起来了,年底卖掉,赚了一笔钱,沈知涯还了江左杨银子后,又去买了头猪养着。 日子一点点好过起来,他觉得在江寄月面前也有了不少的底气。 忽然有一天,江寄月来见他时迟了大半个时辰,沈知涯不敢走开,便一直在树下等着,终于看到她出现。 沈知涯道:“路上遇见什么事了,怎么来迟了?” 他那时,都不舍得埋怨她让自己苦苦久等。 江寄月道:“我今日是早早下了山,预备先在溪里捕两条鱼给你带回去,谁想到荀引鹤上山迷了路,刚巧遇上了我,我便把他带了上去,这一来一回,别说鱼了,连见你都迟了。” 沈知涯觉得有些梦幻:“你说……谁?” “荀引鹤啊。”江寄月似乎很奇怪,“怎么了?” 沈知涯倒吸一口气:“你说的可是清河荀家,那个名满天下的少年状元郎?他可是……名儒啊!” 沈知涯那瞬间其实想说的是,那可是权倾朝野的清河荀家,荀引鹤是真正的世家公子,他们这等平民今生能见一眼都是三生有幸,这样的他,又怎会来偏僻的香积山? 可是等短暂的激动过去,沈知涯才意识到,江寄月太平静了,他疑惑了一下:“你没有听说过清河荀家吗?” 他才刚想介绍一下清河荀家是如何赫赫有名到连他一个乡野村夫都知道,却听江寄月道:“我知道啊,但又如何?”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盆冷水浇下,他瞬间意识到了他与江寄月的差距。 江寄月道:“他是来找爹爹辩学的,既是如此,就是学者,是客人,香积山尽心招待就是,其他那些什么荀家的,和我们有关系吗?” 那瞬间,江寄月的坦荡脱俗,像是天边劈下的一道蛇形闪电,撕裂了沈知涯的内心,让他看清了里面一团团交杂的欲望。 当真是丑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