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的那几个除了那个中年女人以外都是干打雷不下雨,张个大嘴嚎却又不掉一滴眼泪,常铭远只觉得好笑,如果真有这些人为孩子的死而悲伤的话,她又怎么会绝望到喝农药的地步? 这些被雇佣来的人恐怕连小姑娘叫什么都不清楚,就知道在这搅乱这一滩浑水。来来往往的普通就诊患者和患者家属纷纷侧目,医院门口被他们堵住了,拉了一条“医院见死不救,我儿丧命冤枉”的白底黑字横幅。为首的男人拽着分诊台的护士就不松手,非要找人要个说法。 小护士哪见过这阵仗,急得又要哭,怎么说都说不明白。这帮人见逼迫没用又开始堂而皇之地在医院烧纸钱,直对着那个盖着白布的担架,父母二人一边烧一边哭喊着“我这可怜的闺女”,这场闹剧在常铭远眼里活像个大型的荒诞喜剧现场。 闹了这么大领导不可能不知道,估计都在楼上商量对策,保安又不敢贸然上来制止,毕竟寡不敌众,在这个地方闹起肢体冲突更不是件小事。 分诊台的小护士就为了报个警衣服都快被撕扯坏了,哭着把求助的视线看向了这个角落。女孩的父亲顺着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常铭远,大喊了一声“就是他”,周围的彪形大汉就都往这边走。 常铭远身后就是急诊的走廊,还有不少病人在留观诊室休养,他怕这边的动静太大影响了病人休息,甩开了拽着他的护士的手直接迎了上去。 小姑娘的父亲上来就甩了他一耳光,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个不停。常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这还是第一次被打个实在,有点懵,耳朵里一阵嗡鸣,左耳听得不是很真切。他甩了甩头皱着眉,拇指用力按着食指的指关节,压着怒气回道:“我们给过你们选择,是你们自己说不治了要回家,来医院闹算怎么回事?” “又推卸责任!明明就是你们不作为,她才上初中,你们真他妈丧良心!” 男人一只手拽着常医生,一只手像个泼妇一样一直在向围观群众做聚拢的手势,“都过来看看啊,就他,就这个医生,就他跟我们说我们家孩子没救了,说我们要治就是有病!” 常铭远的白大褂被拽得发皱,男人肮脏的指甲缝里的灰似乎都蹭到了上面,留下了一道道尖锐的黑迹。 “她喝药那天你跟她说过一句话吗,除了谈钱你俩还在乎什么?口口声声‘你们家孩子’,就让她这么躺在大门口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这就是当父母该做的事?” 常铭远这一个月来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出口,他几次午夜梦回都是小姑娘抠着自己的手背说哥哥你救救我,他一个外人都几欲崩溃,凭什么家长能如此无动于衷? 男人把拽他大褂的手换下来,直接揪着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刻意把音量压低:“谁让就你嘴欠?这债你背定了。” “常家的独子,家大业大,肯定也不差我们这点小钱,不想给医院惹麻烦就痛快点,直接掏完我就走人,咱谁也别挡谁的路。” 这些话砸在常铭远耳朵里比打了一巴掌还疼,他本以为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就没人会把他跟常家联系起来,他的每一分成绩也好每一个错漏也罢都是他自己的。 他的确成功了一半,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人会为了刻意讨好给他行方便,他在医院干的甚至比其他实习生更多,更累,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档口被提起。 就因为我姓常,我不继承家业就被说不忠不孝;就因为我姓常,从小到大除了万泽就没有人真心待我;就因为我姓常,我就活该被冤枉被误会被敲诈勒索,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常铭远一怒而起,不再只任由男人抓着自己,他用力挣脱桎梏,转向男人身后,右腿直踢向那人膝窝,在占据了绝对的位置优势后又把他下压再下压,手肘内侧死死地圈住男人的脖子,他紧咬着后牙说:“我什么都不可能给你,我也什么都没有。” 常铭远手下慢慢用力,任由那人两只手胡乱地抓挠,在周围人眼里他好像只是为了制服这个野蛮的男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心里完全没有一丝怜悯,手下完全没松劲,脖颈的触感也不像一个生物,仿佛就是一头待宰的牲畜。 中年女人最早发现了异常,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那前夫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没有意义地挣扎。虽然离了婚但她仍然下意识地把自己和他划到了同一阵营,眼看着那双手在空中舞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她从兜里摸出了什么直冲着常铭远过去。 常铭远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所以也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近,把他拉回到现实世界的是一下剧烈的冲撞,他下意识地松开了胳膊,被死死压住的人一下扑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气喘。 他的后背也一直被一个人倚靠着,他以为是孩子的妈,就动作粗暴地去拽,可他刚拉着胳膊想把人推起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个手感熟悉,常铭远猛地回头,他拉住的是一截白大褂。 齐涵眉头紧蹙,唇色惨白,被他拽住的那只手死死地按着腹部,另一只手低垂在一边。 中年女人浑身抖如筛糠,直接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锐器也落在地上砸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常铭远大喊了一句:“推个车!”周围被吓呆了的护士如梦方醒赶紧去推平车,常铭远尽可能平稳地把齐涵抱了起来放在上面,直接往电梯里推。 电梯正对着医院大门,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常铭远似乎看见门口担架上覆着的白布被风吹起了个角,而担架正对着的墙面上,规规整整地刻着希波克拉底誓言。 自那天以后,急诊科从此再也没有那个钢做铁打的女强人,再也看不见嫌弃实习生做的不够快不够好的白眼,所有没有亲历那天的人,都只知道八个字,脏器破损,抢救无效。 常铭远失眠的毛病就是从这时候落下了病根,每晚他似乎都能看见那天地上的血,看见那被白布遮掩的、已经腐烂的身体。 虽然整个医院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之下,选科还是如约到来。他犹豫了一刻,还是填了骨科,还是选择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主任。 骨科的工作强度相对较小,没有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病人,但他总会觉得心慌,做什么都踏实不下来,手底下不忙活点东西就静不下心。 一天他跟着主任去住院部查房,查房结束后他正要去整理病历,从楼梯间出来两个人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跟他迎面而过,“您好我问一下,刘主任在哪?” 常铭远随手给他们指了下办公室的位置,两人谢过就朝着那边走,常医生眼睛向下一瞟,从上向下看见了那个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是两条中华烟。 他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