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便又暗自叮嘱自己,她实在是没有必要心疼他的出身不顺,毕竟再如何,也比她这个到死都不知自己亲生父母的孤女要好太多了。 或许这辈子,她也有机会寻到自己的身世。 姜锦敛眸,掩去瞳中明灭的火光。 与裴临重遇的这半日间,情绪比她之前一个月的波动还大懿骅。 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预兆。 姜锦没再多言,她微收下颌,把油灯挑亮了些,便低头继续料理裴临身上的伤处。 光与影交界分明,裴临的轮廓大半隐没在暗色中。 他眉目不动、神情晦暗,幽深的眼瞳却始终无法从姜锦的身上挪开。 在那句签文点明姜锦身份的瞬间,裴临心底闪现过许多关于她的不同可能。 她或许会愤慨,或许会觉得不值,总之,应该愤怒地对待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 可听到姜锦平静出言的时候,万军丛中依旧八风不动的裴临,一时竟有些茫然。 她无有怨怼,亦无甚波澜,仿佛真的只是怀念一个再也见不到了的、平平无奇的故人。 又像是面对一盘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忙活许久,屋外雨已经停了,姜锦不知裴临心中所想,她原本郁结的心思倒是已经烟消云散。 姜锦心平气和地道:“多谢崔公子愿意听我多嘴。这几日且安心养伤,不着急离开。” 喉咙就像堵着一团湿答答的棉絮,哽得裴临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是思考了很久该如何措辞,又该用何种语气与她对话,才在缓缓开口道:“姜娘子,就这么急着下逐客令?” 姜锦没事人般笑笑,左右她现在市侩得很,算得清楚些才正常。 于是她毫不遮掩道:“崔公子,你现在可是个大麻烦,如若追兵找来,连我脑袋一块砍了可怎么办?再者我云英未嫁,若被人发现屋里藏了个男人,终归不好。” 云英未嫁。 裴临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神色莫明。 姜锦没在意,她敷衍地叉手一礼,便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 折腾了一宿,天色本已渐亮,姜锦才来得及去换下满是血的衣裳,便听得有人叩响了篱门。 是隔壁的七婶家来找她帮忙补漏。 姜锦一口答应下来。这村子本就是陈姓人的村落,她一个人想要安稳些住着,自然不能拒绝这种小事上帮忙。 老猎户姜游是个奇怪的鳏夫,使得一手好弓箭,打猎、把脉抓药、修瓦砌墙……甚至文墨他也是通的。姜锦跟在这便宜爹身边,学了不少东西。 瓦匠活便是其一。 陈七婶牵起姜锦的手臂,刚要带她回家去,鼻子忽然就耸动了两下,她张望了一圈,狐疑道:“奇怪,怎么有血腥气,可是昨儿打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姜锦心道,那可不得了,打了个大麻烦回来。 好在下了雨,雨水足以冲刷掉大部分的气味。 姜锦说出了一早就想好的说辞,顺手放下菜刀,“没呢,下雨没什么收获,可能是昨天杀的兔子,血腥气还没散。” 陈七婶当然没起疑,姜锦说完,神情倒是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 啊……倒搞得像她在金屋藏娇一般。 姜锦身量高,前世在长安贵女里差不多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她三步两步就爬上梯子,凑上房檐。 她状似不经意地打听道:“昨夜风雨声大,我听到外面轰隆作响,就像是有野兽从坡上滚下去了一般。” 陈七婶讶然,随即压死了声音,道:“哟,你听到的可不一定是野兽的声音呢!” 姜锦故作惊讶,反问道:“什么?” “一早,里长家的儿媳妇跑出来,团团转地找人,你猜找的是谁?” 陈七婶自问自答,“找她那夜不归宿的夫君呢!最后找是找到了,就是人跟丢了魂似的,叫了一路见鬼了。” 丢了魂就好,姜锦心想,她从那么高把人扔下去,不死也?华得残。 昨夜夜色昏暗,裴临又一身都是血,确实也很像鬼。 很快就补好了漏,姜锦接过七婶递来的满盆子水,往房顶一泼。 “这回没漏了,七婶。” 陈七婶好心嘱咐:“你可莫要把你昨夜听到动静的事情说出去,里长家难缠得很,你又是外姓人在此。” 姜锦乖巧点头,丝毫不见昨夜冒着风雨把登徒子从山下丢下去时的心狠手辣,她柔声道:“我会的,多谢您提点。” 陈七婶又道:“我煮高粱饭了,留下吃一口。” 还有个大麻烦在家,姜锦拒绝了陈七婶的殷殷留饭,抱着她硬塞的胡麻饼,径直便往回走。 两家本来离得就不远,尽管山路泥泞难行,姜锦很快也就回去了。 小院内外静悄悄。 姜锦觉得有些不对。 她推开房门,却只见一室空荡。 本该在床上养伤的裴临,不见了。 姜锦一愣。 他竟是……不告而别了? 作者有话说: 裴临:啊,我是鸡肋=( —— 第8章 清早,日光熹微,天边云影堆叠,已经很有秋日的气息。 破烂屋舍阻隔不了声音,裴临在里面,把风声和姜锦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裴临抬头,环顾四周。 昨天是在夜里,并不十分看得清屋内的陈设,眼下却已经是白天,天光乍亮,足够裴临把身处的环境看得一清二楚。 土砖做的墙都只有一面,剩下的墙都不知道是什么构成。四壁以外,除却身下这张床,便只有一个看起来就会吱呀吱呀响的胡椅,称得上十分清贫。 而她的乡邻,好像是来寻她补瓦。 他有那么一瞬茫然。 前世……她的生活也是如此辛苦吗? 裴临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究竟。 前世的他毕竟年纪尚轻,虽然本就不对自己的父亲抱有幻想,但对生父要下手杀他去这件事情,却很难不介怀。 那时他的心中填满了愤懑和对未来的疑虑,自然没有精力在注意这些。 重来一世,这些细枝末节已经再入不了他的眼,他心下坚定,所在意的东西,自然也与前世截然不同。 不过……裴临眼神一黯,有些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院内渐渐安静下来,姜锦走了。只有鸟雀啁啾、晨风瑟瑟。 他抬起手肘,艰涩地牵动自己的胳膊在肩头绕了两圈。 尚能动弹。 于是裴临起身,两手空空地重新往深山走。 习武之人,当然是有佩剑的,只不过危急关头,丢在了昨日的缠斗中。 若非被裴肃设计,他也不会在昨夜吃那么大的亏。 ——前几日是崔玉滢的忌日,裴肃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