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肉食配酒。贪杯的看守迫不及待抓起陶壶大饮。 看守视线转移,婢女抽身为孙伯灵添浆。他一眼便知此女来意,不禁在心中冷笑。 婢女是齐使留在魏国的暗线,齐使私下接见过他,当日便是此女作陪。那时的他一心想与庞涓共事,婉言谢绝招揽。 齐使当即笑而不语。 临别时意味深长地留下耳语,随时恭候他更改决定。 一介外人都比他识人清。 现在他身陷囹圄,正是雪中送炭的绝好时机——给绝望之人希望,能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好的回报。 孙伯灵只是身子残了,脑子可没有坏掉。 齐使若真想营救他,大可在庞涓囚禁他逼他写兵书时就带他走,不必非等他陷入绝境。 如此做法,大概不想暴露时齐魏交恶,再者便是御心,他们要牙利的狗,更要忠诚的狗。 无所谓了。 早些出去,早些复仇,早些隐世。 荣辱悲欢,于这身残躯已是浮云。 “先生心意可有更改?” “伯灵愿入齐。” 婢女笑了,伴随锁链坠地的还有看守扼颈挣扎踢到案几打翻食物的声音。 她泰然自若地转身,冷冷地看着看守痛苦地呼吸。却不料男人死前爆发砍出生命里最后一剑。 婢女捂着脖子缓缓坠地,她示意囚牢里的人快些离开,不要错过接应的人。 孙伯灵咬牙强忍着锥心之痛,十指抠地,一寸寸爬向自由和复仇的路。 婢女弥留之际,准备将袖中的木牌掏出来,给接应的人留下指示。 最终,她将木牌压在身下,取下腰间的秦验握在手里,停止了呼吸。 ——那是她短暂的一生里,最宝贵的东西。 …… 孙伯灵爬出囚牢时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意识似有似无,觉察到有人经过时,他用尽全力拽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救……救我……” 这是他最后一次示弱。 他要抓住机会,即使没有尊严地赖上这个人,也一定要逃出去。 迷离间,他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恬静的香气……像是小时候把祖父的兵法竹简抱出来晒太阳时的味道,安心的幸福。 他拼命睁开眼,看到自己丑陋的手边停着一只璀璨的蝴蝶。 月下,那双仿佛净土的眼睛成为他意识中断时最后的画面。 ——世间哪有那样的眼睛。 友善的,仁慈的,明亮的,没有钩心斗角,没有烽火硝烟,没有污浊浸染…… 是个月亮似的女子。 像是来自世外桃源一样。 大概要被丢下了吧。 毕竟真有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来接我的呀。 …… 孙伯灵无法醒来,他掌控不了身体,却意识到有人在为他处理伤口。 即使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打理玉器一样,但非人的伤口有着非人的痛,即使他能用意志抗住疼痛,身体也会条件反射地挣扎。 神智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又一次看到那双眼睛。她很难过,很愧疚,似乎因为疗伤时又让他痛了。 比起伤害我的痛,你给予我救治的疼,简直轻得跟风一样。 蝴蝶去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孙伯灵发现她握着他的手就睡在床边。 本是极其失礼的事,为避嫌他应该尽早收回手臂。但瞧见她疲惫的神色后,他最终没动,侧身使劲半撑着坐起。 掀起衣袍,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破裂膝盖被人用针线缝合起来。 如果不看分离的皮肉的闭合伤和线结,忽视少掉的髌骨,他的膝盖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疼痛依旧在,却没有那么难熬。孙伯灵发现只是睡了一觉,他的身体就不再那般沉重了。 神乎其技的医术。 齐使不会找这样的人来照看我。 才遭遇背叛伤害的孙伯灵,对医者亲力亲为地护理感到非常不适。他不理解、也不敢相信,世上还会有素不相识的人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 视线在屋子里扫动,孙伯灵需要更多的情报,争取让自己不处于极其被动的位置。 床边,厨具陶釜竟被端上案几。用来盛放黍、稷或腌菜肉酱的豆,里面装的却是水…… 孙伯灵不知该如何评述这般混乱的搭配用法。 旁边的白盘吸引了他的注意,染着血的纱布不必细看,剔透的小瓶不似人间造物,银光闪闪的器械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无法辨别材质的金属,精巧绝伦的造型,兵家出身的他对这些器械的制造者十分敬佩,不知要消耗何等的物力人力,才能铸成这些小而精的物什。 她就是用这些东西救了我。 孙伯灵已经断定,她和齐使绝不是一路人。至于为何会出手救他…… 他眼神微暗,神情渐冷,开始想将手臂抽出来。 你的背后站着谁?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准备好了,醒过来说给我听听看? 和阴暗的内心相左,孙伯灵手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她的睡眠。事与愿违,她还是醒了。 板着脸准备隐晦套话的他,发现自己叫醒的是只兔子——有着他刚刚舍弃的天真,无害地散发着友善和关心。 她是救命恩人,没有办法跟她摆脸色…… 看着她仪容全无的模样,接连的痛苦过后,他还是久违地笑出声来。 她,是个奇怪的、神秘的、与一切格格不入的人。 “你是何人?” 孙伯灵下意识用乡音问她,发现她听不懂后,又换魏语、秦语、齐语问,最后用上上层人士最通用的雅言。 她渴望交流,却似乎不能以任何一国的语言回应他。 有些遗憾,也有些舒心。 他不知是不能对话套情报的遗憾多些,还是不必过早地物化他们关系的舒心多一些。 她很聪明,马上想到了沟通的方式——文字。 手心里是籀文,不,是笔画变少、运笔更圆滑规整的籀文。 秦、昭。 “女子称姓”“以国为氏”,依照这个准则,她给的名字便非常奇怪——但她对名字认同度很高。 孙伯灵用秦语复述了她的名字,不适感让他决定以后干脆以名称她。 “昭。” 他记住了。 昭又开始问他的名字,他沉默不语。 昭不认识他,那他最阴暗的设想便是无稽之谈。 不真实和荒诞感令他更加困惑,在他想要复杂待世时,又碰上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人。 只是交予名字,算不上什么大事。 孙伯灵正要开口,昭给他递来一个字。 “膑。” 蒙受过的残虐,身体和灵魂的双重苦难,他不能停下来,雪恨之前他怎么能停下来! 昭看到他的样子,懊悔着将手缩回去。 他抓住了,把自己的姓添了上去。 “孙、膑。” 这样挺好。 剜骨黥字,他的遭遇令宗族蒙羞……还不如换一个名字,永远警醒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