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时序眼底一寒,笑意凝固在眼尾。 * 医院三楼的某个窗口,花盆中的白色珍珠梅正娇嫩绽开,珠玉般的花瓣承接着雨水星点。 白大褂的一角轻扫而过,季临川伸手关窗,手肘打成一个直角,腕骨处露出的两根青筋在隐隐搏动。 午饭时间错过去了,季临川也没什么胃口,他拿了一袋能量补充剂咬在嘴里,单手撕开,仰头两口喝完,然后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 季临川对待工作的态度向来严谨,一丝不苟,上班时间几乎从不摸鱼,更何况是在连日高强度工作之后的宝贵午休时段里,他原本应该抓紧时间闭目养神的。 然而面前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搜索引擎的条框里却以桥正里写着几个字。 ——第一次和联姻对象正式见面应该穿什么衣服。 * 吃过晚饭,祝星言借口消食一只熊走出了小楼。 祝家的主宅是盘踞在山顶的独栋别墅,为了给两只大熊猫足够的活动空间,别墅外面围了很大一片花园。 正对着别墅的是小天使雕塑喷泉,两条小溪从这里起源,蜿蜒曲折地流淌到茂密的大树下,粗壮的树干上挂着一只巨型的鸟巢秋千,下面是堆满了大熊猫玩偶的游戏池。 如果赶上夏日的夜,秋千荡起来时会将底下草丛里的流萤整群惊飞。 它们在空中腾飞翻跃,忽而汇聚成银白的缎带割开夜幕,忽而被晚风吹散零落,如同银河奔泄。 但更多时候,流萤只是安安静静地落在小熊的鼻尖和爪心,陪他熬过一个又一个被病痛折磨的灰暗光年。 太阳就要落山了,流油的咸蛋黄一般坠在灰蓝色天边,远处被烟雾笼罩的山尖上偶有飞鸟掠过。 小熊猫垂着头走进花园,往满是熊猫玩偶的游戏池里一趴,默默地把脑袋埋进爪子里,团成一颗毛球,假装自己也是一只熊猫玩偶。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极其圆润且Q弹的屁股上,从远处看去仿佛灿金色的光影碎屑纷纷扬扬落进了小熊的毛毛里,如同棉花糖上浇了层枫糖浆。 祝星言在最痛苦的十六七岁里总是祈祷:如果自己真的是只熊猫玩偶就好了。 那样他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不用想永远离开他们的爸爸,不用想怎么都等不到的玩伴,不用想即将结束的生命,不用想妈妈哥哥悲痛欲绝的脸,更不用想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梦想成为第一翻译官的祝星言…… 猝死不是最残忍的死法,清醒地倒数自己的死期才是。 仿佛原本蓬勃盎然的生命忽然被一座断崖截断,他也被放在了直通崖底的传送带上,每过一天,他就离崖边更近一步。 除了季临川,没人能拦得住他。 可如果季临川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祝星言又凭什么因为自己的命就绑架他把后半生也搭进去呢? 这次似乎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 “哎呀,池里的玩偶怎么多了一个啊。” 身后传来祝时序的声音,哥哥弯下腰,从一堆熊猫玩偶中准确地找出弟弟,一把揪出来放在肩膀上,带着他躺进鸟巢秋千里。 长腿一蹬,秋千就咿咿呀呀地晃了起来。 祝大公子是业内公认的精英alpha,年轻有为,手段狠厉,比起祝清年来都毫不逊色。 然而大熊猫到底是大熊猫,小祝总不管在人前多一本正经,到了家里就立刻像泄了气的大毛球似的,走哪儿躺哪儿,特别散漫,活像没骨头。 “崽儿啊,不开心呐?” 他让祝星言坐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扒拉着熊玩。 小熊猫立刻摇头,在他身上亲昵地趴成一张饼,一抬头就看到他眼下的乌青,连那颗小泪痣都盖住了。 虽说是亲兄弟,但祝星言和祝时序长得完全不同。 弟弟一看就是那种乖宝宝,小漂亮,一笑起来透着古灵精怪的调皮劲儿。 而祝时序,高鼻梁、桃花眼、柔和的脸廓配上刻薄的唇,笑起来时又坏又浪荡,是风流却无情的长相。 祝星言伸爪子摸了摸他的眼周,“嗯呜?” 祝大熊,最近累吗? “还行,老样子。”祝时序打着哈欠地伸了个懒腰,说:“最近在和意大利谈新的合作案,找的翻译不太行,一会儿你帮我看看。” 小熊猫点头,殷勤地凑过去给他捏了捏肩膀,祝时序闭着眼直乐:“我这是什么待遇啊,亲祖宗给捏肩。” 祝星言心里酸胀,小耳朵蹭了蹭他的下巴,“对不起啊哥,家里的事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祝时序大咧咧摆手:“也没你帮忙的份啊,我自己就搞定了,再说你想做我还不给呢,我就喜欢这种叱咤风云的感觉,多帅。” 如果说祝清年是守护这个家的大树,那祝时序就是一棵不太茁壮的小树,大树过早地倒下了,小树猝不及防被推到了那个位置。 他只能逼自己变高变强,帮妈妈和弟弟遮风挡雨。 可小树真的喜欢这些吗? 秦婉和祝星言心知肚明。 “小脸又垮了。”祝时序捏着他的爪子甩了甩,问:“今天怎么回事儿啊,跟哥说说?” 小熊猫连连摇头,又摆出那副标准熊猫笑,笑得小耳朵都跟着抖了,企图蒙混过关。 但祝时序何其了解他。 “跟我还装啊,看你这小倒霉样儿能瞒住什么?” 祝时序也脱下衣服变成大熊猫本体,起身坐起来,小胖熊看情况不对立刻开溜,不等转头就被一只比他脑袋还大的爪子无情按住,“往哪跑啊?” 祝时序的本体是正常大熊猫的两倍大,站起来比人都高,粗壮的一爪子下去能把老虎揍趴下。 和他一比祝星言简直是小趴菜中的小趴菜。 小胖熊被摁着头立刻不敢动了,怂兮兮地窝在秋千里,祝时序单爪把他提起来往旁边一放,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巨大的熊和巨小的熊排排坐在一起,好像葫芦岛和葫芦娃。 祝时序:“说吧。” 祝星言犹豫了几秒,道:“我今天见到季医生了。” “嗯,然后呢?”他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腔调。 祝星言又说:“上周开始,我咳嗽时咯血了……” 祝时序不作声了。 小熊猫特别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季医生不喜欢我,也不愿意和我结婚,分化期一结束他就要来和我解除婚约了。” 他说着把脑袋靠在了旁边大熊身上,伸出小短爪抱住他,眼圈红红的,“哥,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信息素源,我是不是,撑不到二十一岁了……” 到时候你和妈妈要怎么办呢…… 祝时序沉默良久,伸爪揽住他,和他碰了碰毛毛头,“崽崽,别想那些,我们都没有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自己,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