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来吧。”尹馥后退了一步,与顾灵生拉开距离,左右看了看。 顾灵生也淡漠地瞥了瞥周围,没再上前。 安静得只剩雨声,尹馥在毛巾的边角里抬起眼,偷看顾灵生,看见他的黑眼圈儿,看见他熬了一夜的皮肤。 尹馥不忍心沉默下去,于是开口:“你室友……你别在意。”说完才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是你别在意。”顾灵生说。 “我不在意的。”尹馥忙说,“只要……只要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那就不是个事儿。” 顾灵生看了他很久,然后应了个“嗯”。 尹馥以为他不开心,一时间都忘了擦头发,愣是把毛巾搭在头上,只露出两个眼睛,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那个……昨天跟你吵架,对不起。” 顾灵生小幅度抬了抬眉。 尹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野外实习取消了,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有危险,而且……我听超哥说了,你跑去我们学院找导员了,你……你昨晚是不是熬夜弄这事儿了?” 顾灵生走近他一步,伸手,再次帮他擦头,低声说:“你不用这样。” 尹馥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头发上揉搓,好痒,从头皮痒到心脏。 “……哪样?”他反问。 “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和我相处,不用。”顾灵生擦好了,抽走毛巾,不经意地在他脸侧划了一下,“不要总想着别人,多想自己。” 被毛巾刮到的皮肤迅速灼热,尹馥把手藏在身后,紧紧攥着,问:“你也是这样吗,多想自己?” “我不是。”顾灵生说,“我多想想你。” 尹馥竟然觉得他熬夜过后的黑眼圈儿也是好看的。 尹馥盯着他,“顾灵生,我想亲你……” 顾灵生垂眸笑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走廊,低声说:“忍忍。” 尹馥想把走廊上的人都打包扔到垃圾桶。 顾灵生不常笑,他每次笑声都很沉,喉咙里低沉地传来几声沉闷的震动,听得人心痒痒的。尹馥更想亲他了,想连他震动的喉结也亲。 “我买了明天的票,早上八点。”尹馥说。 “嗯。” “如果不下雨,你送我吗?”尽管顾灵生让他不要小心翼翼,但他发出邀请时还是有些怯。 但顾灵生的话扫走了他最后的怯懦。 顾灵生说:“下雨也送你。” 尹馥发誓走之前一定要亲到顾灵生。 晚上,他回宿舍收拾东西了,又去钱教授实验室照顾了小白鼠,给钱老师告了假。钱教授体恤地同意了他的回家申请,然后又跟他提了一次出国交流的事儿。 尹馥认真地说:“老师,我想着大四再出去,现在很多专业课都没有上完,我认为还是现在国内把基础打扎实为好。” 说完还有些心虚,毕竟表面上是这样说,实际上还不是因为顾灵生。 没想到钱教授却夸他:“你考虑得还是很周到的嘛!不错,这样也有条不紊,就按你自己的步伐来吧。” 尹馥被夸得更心虚了。 他回到宿舍楼去找顾灵生,没想到被刘阿姨叫住。 “小顾让我跟你说啊,他大伯生病啦,他去照顾他大伯了,今晚不在宿舍。他还让你别去他大伯家找他,没啥大事,下雨了就好好待宿舍里。” 尹馥一愣。 ……大伯病了?前几天才见着,不是看着还好好的么? “哎小尹,”刘阿姨叫他,“你都好久没陪阿姨聊天了吧?有了兄弟就忘了阿姨啦!” 尹馥忙摆手:“哪里的事,刘阿姨!我……我今晚陪您聊!哎不是,你看我不会说话,不是‘陪您’,是我也想和您聊!” “这孩子,还是那么会说话。”刘阿姨笑着,让他进宿管室来,又像从前那样问他关于深圳的事儿,深圳会不会也被水淹呀,深圳市区的排水系统怎么样呀…… 尹馥左耳朵听着刘阿姨的话,右耳朵听着窗外的雨声。 雨那么大,大伯还好吗?那个地下室会不会进水?还有…… 顾灵生明天还会来送他吗? 尹馥第二天六点就醒了。 他先是跑下楼来到108门口,从门上的副窗往里看——顾灵生的床上没有人。 他转头看室外的大雨,甚至比昨天还夸张,没有停的趋势。趴在走廊往下看,墙根处已经积了能够没过脚踝的水。 他们的宿舍楼在低地,如果他们楼已经被淹,说明地下室……! 尹馥转身,拔腿跑上楼。 尹馥行李不多,就一个手提包,他看了看顾灵生送给他的那盆山茶花,本想带走,可现在下着雨,他实在没法儿拿,于是给室友留了个纸条,请他代为照顾。 反正下学期还要见面的呢。 尹馥关上门,下到一楼,给刘阿姨宿管室门口放了一袋苹果,然后提着行李走出宿舍,跨上自行车,冒雨飞驰。 他骑得太快,雨伞约等于没用,雨丝倾斜着从伞下钻来,逐渐将他打湿。 现在是六点十五,他要按时上火车回家,家里还有奶奶,但他也要在此之前见到顾灵生,确认他和他大伯没有事。 尹馥其实不太擅长骑自行车,从前在县里上学都靠走路,没必要使用代步工具,雨天地滑,地上积了水,他已经打滑了好几次—— “哐——” 这次终归没保持住平衡,摔了。 尹馥没空觉察出疼痛,将车扶起来继续骑,他也没空低头看一眼——他已经浑身湿透。 顾灵生大伯的地下室在一个巷子里,尹馥拐进巷子—— 剎车。 他刚刚好像……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在雨中飞速骑行的身影,那个身影穿着一身黑。 尹馥回头。 那个身影同时剎车、回头。 他们剎车和转身的幅度太大,车轮扬起地上的水,溅起一层低低的水帘。尹馥忽然觉得溅起水帘的形状很像山茶花。 雨横亘在他们之间,像千山万水。他们扔下自行车朝彼此跑去,像为了彼此跨越千山万水,义无反顾。 他们奔赴彼此,拥在一起,在无人的小巷里,在瓢泼的大雨中,在没有通讯却心照不宣朝彼此狂奔的岁月里。 尹馥靠在顾灵生胸前,气喘吁吁,话都说不上来。 顾灵生用手抵起他的脸,帮他擦掉刚刚因为摔跤沾在脸上的泥水,然后再把他按回自己怀里。 沉默地拥抱了很久,最后,是顾灵生先开的口:“为什么要跑?” 尹馥又抓着他胸口湿漉漉的衣服喘了好一会儿,才答:“担心你,还有大伯。” 说完,他就感受到顾灵生又把他抱紧了一些,然后他听到顾灵生叫他:“笨蛋。” 尹馥怀疑天空下的是酸雨,他好像要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