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半昏半沉之间,他忽地听见姬溯在说话,姬溯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耐不住透出几分冷意:“传江清云。” 宫人们躬身应了,有小太监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姬未湫听见‘江清云’三个字就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忽然意识到姬溯将他挪到清宁殿是因为觉得他身体出了问题,而不是因为其他。 因为江清云负责照料他,出了问题自然就要找江清云的麻烦。 他有些懵,随即又有些百味杂陈,心中却莫名松了一口气,缓和了许多。他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后续。 他想,就算不论胡老太医的关系,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江清云为此牵连,毕竟江清云学的是中医,又不是学心理的,实在是怪不到江清云头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清云到了,姬未湫听着姬溯问道:“近日瑞王身体如何?” 江清云的声音很清晰:“王爷并无大恙。” “哦?”姬溯反问了一声。 江清云掉了一堆书袋子,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人吃五谷杂粮,又有七情六欲,难免有些小病小痛,因着姬未湫年富力强,比如夜不安枕这事儿,天天给他喝安神汤,让他养成依赖性反而不好,不如不治,以姬未湫的身体素质过一阵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姬未湫在里头翻了个身,他随时准备冲出去给江清云求情,不想等了等,就听见江清云道:“微臣告退。” 姬未湫放下心来,还好,江清云这一关成功过去了。 一个下午就这么伴着雨声悠闲的过去了,到了傍晚时分,雨总算小了起来,姬未湫一看这天色,也不必去文渊阁了,老老实实回偏殿吧——叶恩光他们应该也不介意偶尔多干点活。 大不了他明天再让醒波去送点礼。 回了清宁殿,姬未湫还想着会不会出现满宫的药味儿,又或者姬溯得寻他点麻烦,没想到姬溯干脆地放他回偏殿歇息了。这时胡老太医开的药方也送了来,姬未湫看了一下,都是上午吃的药,也就放心了。 今天姬未湫没有喝酒,他先去云池宫狠狠地泡了一会儿,到点就老老实实躺到了床上,等着睡觉。吃胡太医的药,尤其是汤药是一律禁酒的,毕竟小老头用药比较怪,对酒的反应格外明显。 或许是早上吃的汤药真的有效,姬未湫还真有了些睡意。 吱呀一声,有冷风钻进了殿中,姬未湫裹紧了被子,似是听见了脚步声——是姬溯。 他以前一直觉得有人能听脚步声分辨是什么人太扯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只要对一个人足够熟悉,就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对方的脚步来。 姬溯走路素来是四平八稳,他不会走太快,也不会走太慢,带着一种从容的意味,姬未湫几乎是在瞬间就知道是他。 他来做什么?大半夜的,姬溯跑到他的寝殿里做什么? 床边传来了轻微的震动,姬未湫方才的睡意一扫而空,却仍旧闭着眼睛装睡,他想看看姬溯想要做些什么。 姬溯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姬未湫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该不会是姬溯觉得他太讨人厌,决定还是直接掐死他吧? 倏地,姬溯的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姬未湫一顿,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姬溯不会发现他还没睡着吧?要是发现了怎么办?他一会儿说点什么好? 都怪姬溯!他本来马上要睡着了!都怪他进来,他才又清醒了! 只一会儿,姬溯便松开了手,转身出去了。帘幔又无声无息地垂下,仿佛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般。 庆喜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似乎是害怕惊扰了在殿中安睡的姬未湫,他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天色已晚,您也歇了吧。” 姬溯没有应答,庆喜公公接着道:“小殿下这儿,老奴必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仔细的,老奴自作主张,已经请江太医留在清宁殿了。” 姬溯这才淡淡应了一声。 姬未湫又听庆喜公公道:“圣上,老奴知道您担心小殿下……时时去看……” 许是走得远了,姬未湫也听不清了。 于黑暗中,姬未湫将手往下挪了挪,搭在了姬溯方才坐的地方,那里还带着姬溯的体温,比旁的地方要暖一些。 他慢吞吞地想……要是这十几年不存在就好了。 姬溯是个好哥哥,可他却不是个好弟弟。 *** 姬溯自偏殿出来,依旧觉得好笑——那陡然加快的心跳,寓意着姬未湫并未入睡。 他在装睡。 寻常医者都能诊出来。 罢了,小孩儿能乖乖上床睡觉,不饮烈酒,就算是不错。 他垂在身侧的手,尾指轻动,仿佛是在按捺着什么。 第80章 时间就这么一晃过了一个月, 天气已经彻底转凉,如鹅毛般的大雪飘满了整座燕京,姬未湫从马车上下来, 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暗叹这破班是不能上了。 “积雪难行, 殿下还请小心。”小卓公公看着姬未湫一个劲往雪厚实的地方走就觉得脑壳疼, 他也不好拦,只能在旁边苦哈哈的提醒——宫人们早已把清宁宫各处宫道都清扫了干净, 但架不住这位就是喜欢往路牙子上走啊! 加了厚厚皮毛的靴子防水又防冻, 姬未湫半点都不觉得冷,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玩儿还觉得怪有意思的。正走着呢,只听前面有低低地哭声传来,姬未湫的脚步霎时一顿,随即他扬了扬下巴, 小卓公公立刻闻弦音而知雅意, 持灯往前探了探。 琉璃灯点亮了宫墙的角落,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宫女跪在墙角, 她的裙摆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腿上, 显出姣好的线条来。似是看见烛光, 她抬头看来,一张清丽的小脸冻得惨白, 眼若秋水,泫然欲泣, 伶仃的肩膀也被雪打湿, 愈发显得可怜。 姬未湫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艹,半明不暗的时候看见这个也太吓人了! 那宫人嘴唇动了动, 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一瞬间直勾勾地看着姬未湫,紧接着才道:“奴婢惊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姬未湫没忍住又退了一步,赶紧把小卓推过去:“处置了。” 这话要是从姬未湫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嘴里冒出来,小卓都会觉得是把这个碍眼的宫人赶紧拖下去处置的意思,但从姬未湫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哎呦喂赶紧去看看什么仇什么怨大半夜的叫个小宫女跪雪地里没这么折腾人的!’的意思。 小卓赶忙去了,姬未湫也不等他,自顾自的往前走,没一会儿小卓就一路小跑跟了上来,满脸堆笑地与他说:“殿下,无甚大事,只是那宫人碎了御用的瓷盏,这才叫罚跪。” 姬未湫顿了顿,“不会是博云青的那一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