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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段乱七八糟的关系里付出多少,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麦以皓和陈笛佳闹别扭,她听那些爱的恨的不甘心的话从他嘴边溢出,他想亲汤淽,被她用掌心堵住,她听他用细细绵绵的情话诱哄,千言万语都是急切的渴求。一切都很明朗,汤淽要听这些。她迷信谁人的诗歌和信件,沉溺于乔治对凯莉的许诺,他用那么真诚的语言,一字一句磨成青涩的、酸甜的糖屑,被凯莉用水一般柔滑的帕子裹着,在温热里渐渐融化,可惜它又是一切劣质品,融化以后带出一阵塑胶苦味。亚当和夏娃,白蛇和许仙,紫霞仙子和至尊宝,男人和女人的情话,汤淽一遍遍读过,就在她知道凯莉和乔治离婚的故事以后,突然动摇,但她依然要听,在迷信和失信之间徘徊,找到令她共情的话。多可笑,可笑得连余家宸知道全貌以后,照旧无法同情,“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中文很烂。”汤淽却说:“比麦以皓说得好听。”“所以你喜欢我是因为这个?”她点头,又摇头。余家宸的眼神定在她脸上:“你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分得清分不清有意义吗。”汤淽承认分不清,但她偏要用漂亮的话反驳,“陈笛佳就是麦以皓修饰的话,是费尽心思演绎出来的譬喻,而麦以皓是她这个精致主义者过分控制的标点符号,不可能永远不偏不倚地用对,他们迟早要分手,我在他们之间算什么!”余家宸抬一抬眼,全然不顾雨水在他脸上如何作祟,站于孤单的路灯之下,借着光看她被泪水洗清的眼睛,还有她张合的小嘴,好与坏全由此出。“给他们下定义,说得真好听。”他靠近,汲着雨水扣她的下颚,“看着我。”她拒绝,睫毛,眼角和嘴边都是剔透的水珠,他用力掐她,迫她正脸对上他眼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就是逃不过你爸带给你的影响,讲那么好听的中文,用一句句话掩饰做过的错事,你要追求逻辑,圆因果,你有没有发现你缺失什么。”汤淽疼得皱眉,心也揪着,脸近到仿佛要被他吻过,可惜没有那么缱绻,只剩她咄咄逼人地质问:“你凭什么教训我。”“凭我喜欢你。”余家宸几乎没有思考。两人的呼吸都激烈起伏着,身体紧紧挨靠在一块,泥泞的雨水滚到他们脚边,就如他们的心跳那般,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都被混乱纠缠,这一场短暂的缄默成为最漫长的心灵对视,他看她,她没有躲避,仿佛过错都在这场雨。余家宸终于放开她,轻了些声音说:“我喜欢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你的想法真是超乎我预料。”汤淽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感觉呼吸困难,她茫然地睁着双眼:“潜台词就是你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你刚刚又在装什么清高正义。”“我承认。”知人知面不知心。当下两人都无法冷静,雨没有停,汤淽不想对峙下去,转身小跑回家,余家宸全身淋湿,急切需要尼古丁应对,到附近士多要一盒烟。他多久没抽过烟,此刻靠向摆出士多店外面的雪糕柜,在遮雨棚下打一根烟,雨丝下坠,烟雾扑在他眼前,上升至破烂昏黄的灯泡。风雨越发汹涌,幸亏被玻璃窗锁住进不得这房屋,插播的天气预报刚结束,杰西卡从挂有蓝绿红台标的电视画面抬起头,望见一身湿淋淋的汤淽,失神地站在玄关处。杰西卡急忙拎起沙发上的毛毯上前,裹到她身上,伸手撇开搭在她泛白肌肤前的根根头发,贴心地说:“小珍,赶紧去冲一下,不然要感冒。”汤淽低着头,整个脸都凉凉的,杰西卡发现她的眼睛泛红,察觉不妙,但出于呵护又不敢多问,毕竟她只是一个后妈。
r>汤淽没有说话,披着毛毯进入浴室,在镜子前脱掉校服,果然有明显的吻痕,她突然扒下肥皂搓出泡沫,用力地往脖子揉,反倒揉得更红了。洗好以后,汤淽心里仍有郁结,她忍不住点开手机,尝试拨一遍凯莉的电话,无人接听,第二遍,屏幕的时钟指向深夜零点,凯莉那边是中午十二点,却依然没有回应。不再打第三遍,凯莉回了个视频通话,汤淽揉揉眼睛,接听,一声浓厚的鼻音把凯莉吓到。凯莉发现汤淽接连打了两个电话,以为她有急事,“怎么了?眼睛那么红。”汤淽望见凯莉,她的妈咪总是以一颗柔软的心包裹自以为受伤的自己,她再也忍耐不住,“妈咪,我好挂住你……”“别哭,我很快抽时间回去探探你。”凯莉多久没看见汤淽哭过,一哭便停不下来,这一幕莫名让她想起那个湿热的下午。凯莉买好离开香港的机票,正在收拾行李,汤淽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抠着小手,电视机正播放轻快的动画片,色彩鲜明的公仔说说笑笑,却怎么都无法遏制她的难过,她难过到朝自己发脾气,不再抠手指,咬着牙一下一下捶红自己的膝盖,难过到朝凯莉发脾气,推倒凯莉的行李箱。凯莉慌忙把她抱在怀里哄,而小小的她一进入温暖的怀抱,张着嘴就大声哭起来,甚至得寸进尺地抓挠凯莉的头发,痛哭,哭得凯莉的耳膜好似要碎裂,哭到凯莉肩头有一片醒目的湿痕。汤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开心,明明妈咪说会回来探望她,明明妈咪没有不要她……她只能通过这么没有理由的行为宣泄自己的不舍,她不要妈咪走,她不要这样,凯莉的头发被她软软的小手捏着,那么歇斯底里,仿佛就是女儿的树藤。后来,凯莉离开香港,汤淽长大了,再也没有那么哭过,以至于今时今日的凯莉高度紧张地拧起眉毛,汤淽没办法及时回应,凯莉不打算鲁莽地安慰,静静等待,终于等到她情绪有所缓和。“我讨厌乔治。”这是她们母女二人避而不谈的话题。汤淽说,“我没有不喜欢杰西卡,但是我每个礼拜六日在家都能听到他们吵架,乔治从来都不反驳不说话,闷着闷着只顾做自己的事情,中午离开,半夜三更才回家,杰西卡见他回来以后,继续吵,我听到就很烦。”凯莉沉默,而后吸一口气,“你会怨我们当初分开吗。”“我觉得我没有怨过,可是我又好像有怨,我以前明明只是不想你离我那么远。”凯莉努力温柔地笑着,“小珍,我一直很担心我们离婚会给你留下不好的影响,你从来都说没有,你说你理解我们离婚,你说这个世界上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多,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阴影,你照样会过得好好的。”汤淽原本已经止住泪,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揉眼睛,嘴边含过涩涩的苦药,“我不知道……”终究还是给女儿带来影响,凯莉难受地仰过头,要克制即将泛滥到眼角的泪水。“我怀你的时候逼他和我结婚,我生你的时候他在医院门口哭得不像个男人,我们离婚不是因为生了你,是我当时没办法承受他转过头就不顾家的情况,其实我很愧疚,如果当时我忍受下来,你就有个美满的家庭。”汤淽鼻子已经堵塞,“我一直觉得他对你不好……”凯莉笑着哭着摇头,“他没有对我不好,你爹地以前真的很爱我,只是没办法面对我,我那时候有非常倔的脾气,把你生下来之前几乎以死相逼,逼他结婚,他放不下我所以才和我结婚,其实他没做好组建家庭的准备,以至于结婚以后选择了逃避。我不能接受,我觉得这个槛真的迈不过去了,但我为了你我怎么也不能离婚,又撑了好几年,直到你七岁才下定决心。”“他明明答应你要改变,又做不到,他对你说过的话没几句真的。”汤淽依然在怨恨乔治。“他写给我的信就像检讨,是爱', '')('情话(五) (第4/4页)
而痛苦的文字,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必真或必假,很久之后我发现,我不能固执地要求从爱的人嘴里听到一直想听的话,也不能逼他为了自己作出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颗种子,可能生了花,可能会烂在土里,要看谁愿意掏心呵护,很遗憾,我们是同时选择放弃,自然而然要走到离婚的地步。”汤淽哭得不知道说什么,凯莉温婉一笑:“我和他拍拖九年,回过头看他一个人承受不少,因为我几乎用尽全力无理取闹,我会在你面前抹掉我这些痕迹,但那是真实存在的你不知道的部分,对不起宝贝。”“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事情。”汤淽阖着眼,真诚托出:“我故意破坏了别人的感情,但是我把自己的过错都归咎到你们身上。”凯莉叹息:“因为你爱我们,只是我们没有做好榜样。”汤淽抿不住颤着的唇瓣,捂着话筒,放声痛哭出来,她的眼泪就是断线的珍珠,又似缠绕难言心思的雨滴,落在有月光关照的地方,那么真切而痛楚,她几乎来不及用眼睛欣赏,也无法组织心灵深处的语言。原来,她不是冷漠的,她爱的,爱着乔治和凯莉,也感激杰西卡的悉心照顾。她一直以为神爱世人却唯独不爱她,以为乔治从未将她们放在心上,其实,所有的以为都是那么脆弱易碎,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如若不是天父祈示下雨,她怎知道乔治会因为杰西卡的一句担忧,而冒雨跑到几公里外的药店替她买感冒药。日夜更替,汤淽藏在被子里反思一个凌晨,始终睡不着,待冷静下来以后,从漆黑中点开社交媒体,屏幕的亮光照进她红肿的眼睛,她就像上次那般找到陈笛佳,发送一句对不住,陈笛佳已读,没有回复。第二日风和日丽,汤淽站在拔萃门口等人,天光光不再有雨,人心丝毫不比晴日明朗,陈笛佳没有上学,余家宸出来以后见到汤淽,没有意外,慢慢地朝她走去。“聊聊。”又是七仔,余家宸替她买温热箱里的盒装牛奶,汤淽接过,淡淡一句:“谢谢。”二人无言。“我同她道歉了。”余家宸了然地嗯一声,汤淽低头摸牛奶包装的字,低垂红肿着的眼睛,眼神方向偏离面前这个人,问:“如果我没有道歉,你和她会怎么样。”“不怎么样。”余家宸拿出平常态度对待她。“嗯。”汤淽这么回复,又问:“他们……”余家宸跟着她的问题,叙述后续,“两个人不舒服请假,麦以皓在她家楼下求了一夜,陈笛佳发讯息要我给你传话,她说你很让人讨厌。”没有任何情感添加剂,只是那么淡无波澜地叙述着这些。汤淽对这份讨厌之情并无感觉,“那你呢。”“没感冒。”他见她一直握着牛奶不开,俯身从她手中拿过,拆吸管插进孔里,放回原位。“我意思是你讨厌我吗。”余家宸复杂地说:“我没办法给你一个标准答案。”汤淽点头,双手捧着那盒牛奶,浅浅地吸一口,微甜的,可她却喜欢无糖。到底要聊什么呢,其实无话好讲。后来,余家宸和她一同到补习社,上堂,做资料卷,下堂,与以往没有区别。傍晚,他们即将分离,汤淽动了动玫瑰色的唇,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电影,余家宸说,镜头也是一种语言,最重要的是用心感受里面的情绪。临走前,他不再送她坐巴士,问她可以抱一下吗,她没有点头,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腰,头埋在他怀里深吸他身上的味道,他抱着她,贪婪地闻她发丝的香味,将自己的耳机放进她的口袋,入夜港湾倚靠班房的窗户,那么安静,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分开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喜欢和不喜欢已经不重要,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果。(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