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下来之前,对他说了喜欢。 而爱,那是要发生在更加庄重却不设防的场景中,日落前、欢爱后、清晨睁开眼对视的第一秒。 这些都是两年前宋双榕的臆想,有时候想到连他自己都要笑出声,觉得不切实际,明明知道李聿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却仍忍不住继续做假设。 至于是从哪一刻开始停止奢盼的,宋双榕记不起来,也不大愿意回忆。 站得久了,双腿都开始发麻,宋双榕想活动四肢,于是微微向后撤了半步,膝盖却是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地趔趄了一下。 李聿很快地握住他的手肘,确认他站稳后才松开手,又回到原位。 前几周,宋双榕受邀,代过几节本科生的专业课,李聿现在双手垂立的模样,很像是列举不出新浪潮电影代表作,而懊丧埋头的差生。 宋双榕坐在椅子中,看着不再倨傲的李聿,不合时宜地觉得新奇和好笑,但酸楚感接踵而来,李聿这幅几乎是低声下气的姿态,令他更难过了。 “你也坐吧。”他对李聿说。 李聿看了宋双榕一眼,拉开另一把椅子,挪到他对面坐下,肩背挺直,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重复:“宋双榕,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如果说宋双榕听完李聿的告白而不动摇,那一定是假的,因为他曾切实地期待过,憧憬过,并且也清楚地知道,李聿不是那种为了挽留而编造谎话、不择手段的人。 他一向正直,也很赤诚。 宋双榕相信李聿的告白是真的,想要改正的态度也是真的,但仍感到无从答起,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只需回答好或不好的问题。 李聿执拗地不停追问,也只给宋双榕这两个选项,好像只要他点头说好,那李聿就会马上牵他的手,带他回家,如果说不好,他不确定李聿会不会当即离开。 宋双榕不敢答应,但也不是真的想让李聿走。 “错误我全部改,”李聿再次做出保证,“这一次不会让你不满意了。” 他说得很有信心,也很小心,令宋双榕的心像浸满了凉水,又湿又重。他吞咽了一下,缓缓开口,“李聿——”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宋双榕说。 他不敢看李聿的眼睛,因而垂头,盯着搭在膝盖上手,手背上有一块被李聿握出的红痕,不太明显,也不疼。 看了几秒,他听见李聿问:“那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自离开李聿的家至今,宋双榕都没有想明白。 他那时认定是因为一枚文身,因为李聿的专制独裁、高高在上,但如今看到李聿谨小慎微的模样,却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深深的悲哀。 “我不知道。”宋双榕实话实说。 房间里一片沉寂,余光中,宋双榕看见李聿又攥了攥拳,这是他思考时常做的动作,接下来或许是一场冗长的规劝,宋双榕早已习惯,却迟迟没有等到动静。 他不禁抬头,却在和李聿对视上时,猛然愣住了——李聿正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宋双榕,好像他笃定,宋双榕知道正确答案,并会给出明确的提示。 下一秒,宋双榕意识到,他是在求助。 李聿充满示弱意味的神情,让宋双榕坐立难安,又心软不已,很想帮一帮他。 “李聿,”宋双榕终于开口了,他尝试着说:“我跟你分开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事实上,李聿拥有太多宋双榕望而不得的品质,他聪明、纯粹、情绪稳定,从来没有对宋双榕不好过,可正是因为这些,才令宋双榕一边妥协动摇,一边挣扎痛苦。 “你很好,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宋双榕对李聿说:“但我有时候宁愿不要最好,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哪怕做错了。” 说出这几句话后,宋双榕停了停,喉咙和眼眶同时酸胀起来,也有更汹涌的情绪想要倾泻,于是继续说:“我想听你说没关系,而不是一直让我听话。” 李聿依旧沉默地坐着,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却没有出声。 “你不过节日,不愿意互送礼物,不喜欢我拍照片发给你,不回消息,空不出时间和我去旅游,对电影不感兴趣,”宋双榕说:“这些我都告诉自己,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做也不影响什么。” “因为你总是说让我成熟一点。” 其实宋双榕也知道,哪怕是恋爱,也应该要有先过好各自生活的觉悟,拥抱和牵手永远排在工作之后。 他不是不能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公园,一个人去看海。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了。 “可是——”宋双榕说着,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迅速划过侧脸,掉在了手背上,有点痒和凉,“谈恋爱不就是两个人相互说很多没用的话,做很多浪费时间的事吗?” “你不想做,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在一起啊?” “宋双榕。”李聿从椅子上起身,朝宋双榕靠近,同时伸出了手,像是想碰他,但又不敢,手指停在脸颊的不远处。 被李聿的气息笼罩着,宋双榕心底的防线彻底溃塌了,他紧攥着拳,想压回一点情绪,却是徒劳,手背上的凉意愈加扩散。 “如果成熟就是一个人,那我根本不想成熟,我一个人已经太久了。” 用手背蹭脸的时候,宋双榕才意识到他在哭,眼泪源源不断地淌到下巴,他不想让李聿看到,于是垂下了头,用袖口胡乱地抹。 “宋双榕。”李聿又叫了他一声,握住手腕,把他的手拉开了,用毛巾轻轻擦他的脸,把他手背上的泪痕也蹭干了。 毛巾是李聿用过的那条,宋双榕只觉得李聿的味道铺天盖地,朝他压下来,令他无法呼吸,他屏息着,抽噎着,推拒:“我不用这个。” 李聿把毛巾拿开了,手顿了一下,指腹贴上宋双榕眼下的皮肤,顺着脸颊,划到下巴。 宋双榕只觉得温热粗糙的触感一遍遍在皮肤上流连,他向后躲,却躲不开,因李聿类似怜惜的动作,泪反而越流越多。 “你别看了。”宋双榕哽咽着要求。 “我不看。”李聿说着,直起了身体,却没有走开,而是按着宋双榕的肩膀和后脑勺,把他抱住了。 宋双榕的脸埋在李聿的肋骨之下,眼前一片黑,只感觉到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时轻时重地,从他的头顶摩挲到后颈,像是不熟练但珍重的安抚。 宋双榕自欺欺人地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把前二十三年没流过的眼泪全都流尽。 颤抖的呼吸声中,他隐约听到李聿叫他的名字,也听到“对不起”,但他停不下来,就也没能听真切。